如果说需要N个主要因素才能凑成一个冷血而残酷的赵大伟时，那么当只有N-1个因素聚合在一起，悲剧就不应该发生。所以，试图给赵大伟的杀人行为找到唯一一个明确答案的努力，都会失败。
记者◎李菁
惨案
2006年5月23日上午，西安。
——“我是赵大伟，希望下课给我回电话，有事相求，望保密！”(发自赵大伟)
——“知道，你先大概说下什么事，我看我可以帮不。”(发自晓霜)
——“我和大妈闹翻了，需要一个女生帮我一下，就这。”(发自赵大伟)
晓霜与赵大伟是西安市铁一中高三·六班的同班同学，同学的请求听起来也并不过分，善良的晓霜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12时10分，赵大伟与晓霜一起走进某军队家属院。源笪暗拇蟛?钦馑??Ｒ晃患侗鸩坏偷牧斓迹?侥昵埃?源笪按雍颖毙巯刈?У轿靼玻?恢奔乃拊诖蟛?依铩?/P>
下午17点多，一直没有等到女儿回来的晓霜母亲有些不安。晓霜父母在10年前离异后，晓霜一直随着母亲生活。晓霜很小就开始学习长笛，还是学校管乐团成员，此前，晓霜已经通过了艺术特长生的考试，正全力以赴准备半个月之后的高考。不出意外的话，她应该能如愿以偿考上她报考的北京科技大学。
焦急的母亲赶紧找到学校，一同学告之，晓霜中午放学前曾说，同班同学赵大伟找她去家中帮忙，并看到她与赵大伟一起从学校离开，下午再也没见到晓霜来上课。根据从学校查到的地址，晓霜母亲找到赵大伟大伯家。
5月23日下午，河北雄县，赵大伟的大伯休假，从西安回老家探亲。本家弟兄们都来了，围在赵大伟奶奶身边。老人家年近八旬，有两个儿子，从世俗角度看，已是部队正师级的大儿子比较有出息，这一次他带着老伴回来探亲。下午，赵家一大家子人下饭馆聚餐。席间，赵大伟大伯接到来自西安的电话，说赵大伟不见了，手机不通。同学晓霜的妈妈联系不到女儿，证实是赵大伟把她带到家里。家中没人，屋门紧锁，敲了半天门也没回应。
不知赵大伟的大伯当时是否也有不详预感，最终同意学校武警强行把门打开，而屋内惨相一下子令众人惊呆:地上血流满地， 卫生间洗衣机里，赤裸的晓霜被撕扯成布条的床单捆绑，头朝下塞在里面，眼睛用布条蒙着，洗衣机内是满满的血水。后据法医检查，晓霜身上有7处刀伤，喉管几乎被割断，她还遭受过性侵犯。
逃亡
6月12日晚20点多，当李昌义走进泰安市一家俱乐部的台球厅时，旁边坐着的一个年轻人的眼神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就是那种发呆的、一看就是有心事的眼神，也有些阴森森的”。作为一个跟各种逃犯打了多年交道的刑警副大队长，看到那目光的一瞬间，他就本能地觉察出一些异常。
“咱们打一盘吧！”为避免自己的口音暴露身份，李昌义故意模仿河南话与年轻人说话，对方看他一眼，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
李昌义又说了句:“我掏钱，咱俩玩吧！”对方这时才开了腔:“我不是这儿的。”一听口音，李昌义判断出这正是他要找的人。他喊了一声“赵大伟”，分局的另一个刑警正巧过来，没容赵大伟站起，两人一下子就把他堵在那儿。
“那你给我戴上铐子吧！”赵大伟没有任何挣扎，面无表情地说。
那一刻赵大伟显示的冷静，或者说冷漠，给李昌义留下深刻印象。“我抓的其他重大案犯，尤其是身负命案的逃犯，无论在作案时多凶残，出于求生本能，在被抓的一瞬间都不由自主地恐惧，有的是哆嗦，有的瘫在那儿，但他自始至终没怎么吭声，也无更多的表情。”
赵大伟再次张口时，提了这样的要求:“我两天没吃饭了，给我买麦当劳的汉堡吃。”赵大伟还没忘对刑警补充说，要买大杯的可乐，自己“就好这一口”。
案后发，赵大伟扔掉自己原来的手机卡一度销声匿迹，而不幸的晓霜母亲也一直卧床不起。这桩杀人案也成了西安轰动一时的新闻，碑林区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李昌义在6月8日开始接手此案。
6月6日凌晨2点，赵大伟的同班同学肖诚(化名)接到他一个电话，只说了三句话:“好好学习，好好做人;每年这个时候给我祭杯酒；我永远是你大哥。”面对着一直哭泣着追问“为什么”的肖诚，赵大伟只是回答：不许哭，也别问了。
肖诚并没有在第一时间把这个电话告诉警方，等消息从肖诚—家长—班主任—校长—警方传来时，已是两天后。也许是出于恐惧，肖诚也删掉了来电显示，直到9日晚上，警方终于用各种办法调出那个号码，确认了赵大伟的电话是从泰安打来。
在逃亡泰安的几天，赵大伟每天住在高级酒店，被抓获时，他已身无分文。杀人后他带走晓霜的MP3，连同他随身的东西，都被裹着石头扔进了泰安的河里。
在李昌义押着赵大伟，从山东一路驱车往西安赶时，赵大伟就坐在李昌义后面，大多数时间他一言不发。警车进入西安市内时，碑林分局领导连同许多媒体记者都已早早守候在路口。看到诸多的照相机与摄像机，赵大伟跟警察提出，要把自己的头蒙上；未等警察答应，他自己先把衣服罩在头上。
“我们的一个侦察员一直恨他，怎么把人家那么无辜的女孩儿杀了，所以又一把把他的衣服扯了下来。”于是，面无表情的赵大伟就这样呈现在公众面前。
理由
为什么要杀人，为什么选择晓霜，这不光是刑警队在抓获赵大伟后第一时间想寻求解决的问题，也是外界一直在疑惑的一个问题。
一个青春期的高中生杀了同班女同学，通常人们的第一猜测是两人之间有过感情上的纠缠，但赵大伟和晓霜以前没有任何瓜葛，赵大伟自己也称，晓霜是替罪羊，是无辜的。
曾与晓霜同住一个宿舍的小梦(化名)说，她们直至上高三时铁一中才有了宿舍。长得娇小的晓霜是个聪明又讨人喜欢的女孩子，“她心气挺高的”，至于赵大伟，除了“挺正常”的之外，她也找不到什么特别的评价。
赵大伟事后的交代以及警方搜到的一些证据，也证明他对晓霜的残杀并非是应激杀人，警方在赵大伟房间里的书包里发现了一份“计划书”。5月22日这一天，赵大伟详细写下了本日计划：起床，卖手机，买火车票，买假发，一身大人的衣服和包。已开始为自己逃亡做准备的赵大伟，剩下的只是寻找“杀人”的时间和目标。在另一份“计划书”上，他还详细列了一份“目标清单”。
除此外，在他的书包里还发现了几封信，除了留给爸爸妈妈的，还有一封专门留给媒体的信，信中称:“莫将我的行为当作社会或教育等的弊处。这些话，不要出现在报纸、电视上。因为，我想做的只是想追求自己的梦。因为，我的梦是当一名和尚。那样，可以摆脱社会的洗染(它只是不适合我而已)。但梦无法实现。于是，就去追求更高层次的清静(永远地走了)。至于，杀死两个人，只是想报复。报复什么呢？我自己都不知道。”
在约晓霜来到家里之前，赵大伟早已把床单撕成一条一条做准备，他事后交代，在带晓霜上楼的时候，他也曾有过片刻的游移，但关上门的一刹那，那种强烈的杀人念头已疯狂地占据了头脑。他先从后面一刀刺中了晓霜，怕她不死，又在她喉部割了一刀。
赵大伟对自己行为的解释是，“想”杀人，体验杀人，体验逃亡。在被询问为何选定了晓霜时，赵大伟含糊其辞半天，说了句“她长得水灵”。在西安市公安局碑林分局的卷宗里，这个案件被称为“523强奸杀人案”，但赵大伟始终不承认自己是为“性”而杀人，“我强奸她是在那种环境下顺水推舟的事”。
刑警大队副大队长李昌义说，赵大伟杀晓霜后，对尸体的搬动比较大。据他自己交代，在搬尸体时出了一身汗，之后他还洗了两个热水澡。“从这一点来看，他在现场也是非常冷静，甚至有些冷血。”李昌义说，一般的命案犯被抓获时，会提出见父母、见家人等，但赵大伟自始至终只字未提。
负责预审的警员何建平说，在交代杀人行为时，赵大伟依然面无表情，也没有替自己做任何辩解，即使作案用的那把血淋淋的刀，以及晓霜用过的手机摆在他面前让他辨认时，从表情也丝毫窥探不出他内心的情绪。但有时候，赵大伟又确实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他被抓时身无分文，只在一个口袋里发现了一把土，他后来交代:放这把土，是想万一警察来抓他时，要扬警察脸上以便逃跑。
反叛？
赵大伟的老家在河北雄县县城附近，父母都做塑料生意，家里的经济条件并不算差。但据说赵大伟的父亲脾气暴躁，父母两人多年打打闹闹，分分合合。赵大伟出事后，他母亲仔细回忆，在赵大伟刚上初中时，他们两口子闹得正紧，有一晚赵大伟一个人跑到村口，在一块大石头上跪着，神情恍惚。
在赵大伟出事后，附近的亲邻对此的反应都是“不可思议”，赵大伟在他们印象中是一个很乖很温和的孩子，对家人也很好，当年爷爷生病时，赵大伟用三轮车推着爷爷去洗澡，这样一个孩子怎么会杀了人？
变化是在赵大伟离开家乡到了西安。赵大伟的大伯有个女儿，赵家希望赵大伟这个家里的孙子能有出息。高二时，大伯将赵大伟的户口转到西安，并给他联系了西安市有名的重点高中铁一中。家里人为赵大伟安排的路很明确：到西安读书，然后考大伯所在的军校。
但赵大伟在日记里倾吐着对家人安排自己生活的不满:“什么学理科，什么考军校，什么这啊那啊！我听，我全听。但我做得到吗？我不是神仙啊！”
学习的压力以及周围的陌生环境，使那时的赵大伟内心也充满了一种灰暗情绪，甚至让人怜惜:“来到西安市已经整整半个月了，和电视中一样，每天的学生、习嘧宥际亲际钡氐瘸担??砺贰???乙惭兔辉谄渲小ＣＣＨ撕Ｖ校?蚁褚凰叶滥局郏?仪宄?刂?溃?挥凶约撼欧?贫娌拍艿酱锉税?2004年2月20日日记)。”
赵大伟在被捕后提到这段日子，依然充满了委屈:“我这个人不爱哭，但确实每天晚上在屋里哭，我觉得是发自内心的、委屈的哭，那种眼泪是苦涩的泪。”
赵大伟到了西安，一下子有了种强烈的自卑感。赵大伟肤色较黑，他一天洗好多次脸，为时髦，还烫了发。他在日记里写:西安的美眉比家乡的漂亮很多，而自己也比这里人逊色很多。早期日记更多的是鞭策自己学习，后期日记则多了对性方面的内容。他在日记中这样写:“对待女人，我有了新的观点，我不属于一个女人，任何女人却要属于我。”“我真的需要许多女人陪伴我。国外，是最适合我这种人呆的地方。”“不管什么样的女孩，都是那么‘闷骚’。我要××所有的女人，而不再在一棵树上吊死。”
赵大伟一直寄宿在大伯家，大伯平时忙，他的生活大多由伯母照顾。久而久之，他与伯母间的关系，在他看来，也成了不幸的一部分。所有采访中，赵大伟将自己内心愤怒的根源归结为自己的大妈(伯母)。但在赵大伟讲述中，他与伯母的矛盾也无非是不让他看电视、偷看他日记这些琐碎的事而已。
崩溃
赵大伟一直声称自己要杀的另一个人就是自己的伯母。但警察分析，其实赵大伟和伯母单独相处的时机很多，要动手也很容易，不是没有机会，而是在心理对抗上他还处于下风，也许正是这一点，他才选择了同学晓霜。而在赵大伟的伯母看来，事情根本没有那么复杂，赵大伟故弄一番玄虚的背后，真实原因其实特别简单:逃避高考。
今年寒假前，赵大伟只考了一门最拿手的语文就称病请假跑回了老家。老师打电话询问，家人才知道他没有考试，免不了责备一顿。大年初三，在外地工作的老姑回来了，喝了些许酒后，赵大伟哭了，他向家人诉说自己的种种不如意，念叨着万一考不好会对不起妈妈，对不起家里人。忙于生意的母亲对儿子的眼泪并不在意，只是觉得他喝多了，有点醉而已。
赵大伟内心的挣扎一直坚持到5月初。在4月的日记里，他还不停地鼓励自己:“在这寂寞的窘诶铮?梦椅?俗约旱奈蠢醋龀鲎詈笠淮闻??4月19日)。”
“时刻告诫自己：坚持下去就是胜利。”(4月23日)
“再苦再累，我也要挺下去，一直战斗到最后。”(5月2日)
5月8日，是赵大伟为自己写的最后一篇日记:“再挺一挺就过去了，要战胜自己。”
赵大伟自己交代，从5月12日开始，就有了杀人的想法。而这种想法一旦形成，就变得不可抑制。他后来跟张欣形容，“一些毒苗生长在我心里，我拔不出去”。5月21日，也就是案发前两天，学校举行模拟考试，赵大伟在每张卷子上都只答了选择题，总分得了100多分，但没有人觉察得出他内心的崩溃。
自案发至今，赵大伟已接受了十几家媒体的采访。几位曾采访过赵大伟的记者都不约而同地提及他在媒体面前仍努力保持敢做敢当的“男人形象”。在被捕的最初，赵大伟也一直表现出只求一死的决绝。但现在，他的心态正悄然发生变化，他曾问过检察官，缓刑的可能有多大，张欣在采访他时，曾问他:“如果是那个最坏的结果呢(指死刑判决)？”“那也未必，60%吧。”赵大伟回答。
与曾经的马加爵一样，在逃亡路上，从小生活内陆的赵大伟的一个愿望也是去看看大海。到了济南后，赵大伟询问过别人怎么能到海边，后来他记不清坐上了是去潍坊还是威海的车，但有些害怕，走了半路又下了车，最后一站还是去了他曾经到过的泰安。
赵大伟第二次爬了泰山，在上面待了3天。他在泰山山顶看了云海，看了日出，他烧了炷香，“烧香的时候我有过一丝悔过，是对晓霜的忏悔，因为她是无辜的”。赵大伟说，在逃亡路上才感觉生活是好的。但这种感觉似乎来得太迟了些。
在泰安的某一天，他在一所中学的大门口前呆坐了一天，这让李昌义多少有些后怕，“从侦察角度讲，杀过一次人之后成功逃脱的，再次作案的可能性极大”。而我们现在也无从探知，呆坐在学校门口的赵大伟，那时是回忆，是留恋，是忏悔，还是别的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