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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访局长女儿遇害续:“我知道血案迟早会发生”

发布日期: 2009-07-24  //www.110.com  
    湖北房县信访局长吕世品拿着女儿的照片,7月9日他的女儿被上访者杀害。张寒 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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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物简介

  方勇

  1957年生,湖北房县沙河乡财政所原工作人员,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缓。2006年7月出狱后靠低保和卖菜为生,三年来一直为恢复公职的事情上访。

  2009年7月9日,杀害房县信访局局长女儿后,他逃入房县凤凰山。在10天的追捕后,他被发现自杀于凤凰山上。

 

  吕世品

  1967年生,2007年担任湖北房县信访局局长,他曾5次接访方勇,并告诉他,其上访所提要求不符合相关政策,无法满足。

  2009年7月9日,他的女儿吕纳被方勇杀害。他说自己不是一个好父亲,痛心于女儿因为自己的工作被杀。

  7月2日,吕纳人生中的第19个生日。

  一切都充满希望,刚考上大学,人生规划简单明晰,读书,考研,找一份记者的工作。

  7月2日,层层复核后,方勇又一次确认,实现自己的上访要求遥不可及。

  7天后,湖北房县信访局局长吕世品的女儿吕纳,被方勇杀害。

  三年狱后生活

  52岁的方勇,人生中有近一半时间在牢中度过。

  嫂子黄朝英还记得,2006年7月方勇出狱时的样子。她在街上卖馒头,方勇背着一个小包,从高处走下来,四处张望。哥哥喊了他一声,他拉着哥哥又哭又笑。

  他的亲人不多了,没有父母、妻子、儿女,他和哥嫂生活在一起。他很少和外人打交道,房县城关镇北街居委会主任方晓云,对他的印象是内向,古怪但是还算本分。

  方勇最大的担心是生活。

  2006年8月,他有了每月150元的低保。平时帮哥哥卖点菜,每天能赚10块钱就算不错。

  他曾经打过小工,一天30元的收入。每天他回家就喊疼,三四天后,做不下去了。黄朝英说,他在狱里腰和头都落下了毛病。没钱去医院看,她经常看到方勇在头疼时,砰砰地往墙上撞,腰疼的时候,就靠着墙上下蹭。

  黄朝英不愿意让方勇去卖菜。她说方勇人直,不会拐弯,称菜的时候,多个一两二两的,人家说算了,他也就不要钱了。

  在嫂子看来,方勇的脾气有些暴躁,“一点小事他就急”。

  比如,洗碗放洗洁精,他觉得浪费。牙膏每次他都只挤豆粒那么大,看哥嫂挤得多,他会争几句,“你们不算账,一点就行”。

  洗衣服只在袖口领口放点洗衣粉,水也不用多。他说,“我挣不来,只能省”。

  他怕跟着哥嫂不能长久,经常说的一句话是,“我咋过呀”。

  有时候给父亲上坟,他会在坟边睡大半天。

  他无事可做,除了上访。

  再一次绝望

  出狱三年的方勇,上访就像上班一样准时。

  一般8点左右,他就来到县政府,上访的唯一要求是:恢复公职。

  在房县警方的记录中,当年的方勇在房县沙河乡财政所上班,因贪污嫌疑被审查,他认为财政局办案人员和自己过不去,1985年9月26日,用斧子猛击办案人员头部后逃跑。

  一年后他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后来获4次减刑。

  在方勇曾经的叙述里,有另外一个版本:当初怀疑他贪污,是因为他交给会计1700元公款,会计不承认。

  20年前的事情已不可考证。

  在上访时,方勇也很少提到这些事情。他的希望是恢复公职,理由是:他当初没有办理开除公职的手续。

  方勇经常去书店查阅材料。今年6月他从哥嫂家搬出,租房的邻居对他印象最深的就是,他趴在桌子上写材料,材料堆满半个屋子,“我还以为他是搞广告设计的”。

  县监察局、县政府、十堰市政府三级复核,明确回复方勇的诉求不予支持。

  他依然每天到县政府。

  县信访局的付超说,方勇属于很难沟通的人,认死理。从法律上来说,他的问题很简单,国家行政机关人员经法院判处管制、徒刑或剥夺政治权利的,其职务自然撤销,但是他听不进解释。

  常常是,他把材料递上来,信访人员解释一遍。他一声不吭,把材料要走。第二天,再重复这一过程。

  邻居丰阿姨见过方勇蹲在门前呜呜地哭,她问,“你哭啥”。方勇说,上访时有人说他是劳改犯、杀人犯。

  方勇每天早上到河边跑步,穿棉袜,布鞋,专门找有疙疙瘩瘩的石头的地方跑,说是有保健功能。

  “他也想好好活呢”,黄朝英记得,方勇也说过,“我想死啊?谁不想好好活”。

  7月2日,又是一次几个部门联合召开的协调会,会上又一次强调,恢复公职不可能。

  吕世品说,这让方勇再一次绝望。

5次接待

  吕世品说话语速很快,前面略长的头发伴随着他有点激动的腔调,敲打着他的前额。他说自己曾经搞过宣传,也热爱文学,“我敢说话”。

  2007年,吕世品成为房县信访局长兼县政府办公室副主任,此前他在城建局当副局长。

  上任之前,有个朋友给他透了消息。朋友说,他要去的这个部门是踮着脚走路的部门。吕世品猜到是信访局。

 

  在他看来,信访局是在夹缝中生存的部门。对上来说,是组织和县政府的把关员;对下来说,面对的是弱势群众,一句话不能说错,“现在人民的诉求越来越复杂化”。

  尴尬,危险,“我们要担是非”,吕世品说,只是很多时候,信访又只能是协调和交办的职能,“没有权力去解决”。

  对于老上访户,吕世品说接待时,不光讲法,也要讲人情世故。有时上访户要求的不是一个解释,而是倾听。信访干部最重要的是有耐心。

  两年来,吕世品接待过方勇5次。

  对于流传的他曾经骂过方勇的说法,吕世品苦笑。他说,没有。

  他记得,方勇见他之前,和财政局的领导吵过,还拿刀威胁过。财政局的领导就告诉他,方勇可能要报复社会。

  吕世品觉得,他见方勇的时候,很讲究说话的艺术。

  第一次见面,他说话很谨慎,生怕说错话。他那时对方勇没有什么印象,只是觉得这个人眼神比较凶。

  有一次,方勇找到他,说自己有国家的法律文件。吕世品知道方勇对文件是断章取义,他又不好明讲,只说他这里有文件全文,“我是提示他不要断章取义”。

  但同时,“我也要有明确的态度”,吕世品说,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吕世品认为,可能是这种态度让方勇怀恨在心。

  去年,他曾经两次在全局的信访大会上讲,大家要互相照应,防止信访局出现血案。

  他说,这句话主要针对方勇。“我早就知道,血案迟早会发生,只是谁第一个发生的问题”,在吕世品看来,不是发生在他身上,也会发生在全国其他3000个信访局长的某一个人身上。

  惨案

  惨剧,在7月9日发生了。

  7点左右,方勇拿着两个啤酒瓶去了街头的小卖部。前一天晚上,他用两条毛巾抵押,赊了两瓶啤酒。

  他付了三块六,换回毛巾。罕见的,他跟店老板搭了句话,“我要出远门了”。

  当天,原本是吕纳要出远门的日子。

  吕纳额头长了一个疙瘩,母亲许明芳要带她去十堰看病。如果病没事的话,就要从十堰出门旅游。箱子准备好了,放在沙发上,下午出发。

  吕纳从来没有出过十堰,这次的旅游要到北京、北戴河等地看看。

  早上7点多,许明芳起床了。她去单位临走前告诉女儿,冰箱里有热干面和鸭肉。

  不到10点的时候,她的手机曾响了一声,是女儿的小灵通。她拨回去,一直无法接通,赶紧往家赶。

  回家后,女儿躺在床上,头上蒙了两层毛巾被和一个枕头。打开,女儿已经没了呼吸。

  在吕纳的电脑桌上,面还未冷,筷子插在上面。

  没有人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

  当天早上吕世品出门后没有拿钥匙,许明芳曾让吕纳把钥匙给爸爸送去。

  吕世品也据此猜测,方勇敲门,吕纳以为是爸爸,就随手开了门。

  终生后悔,吕世品说,他应该提醒女儿注意。

  7月8日,吕世品在自己住的小区里见到过方勇,他在楼道口转悠,后来离开。

  吕世品到信访局门口后,方勇拦住他,“吕局长,我有一句话要说”。

  他当时在准备材料,说改日再说吧。方勇离开。

  在母亲眼中,吕纳性格和善,待人有礼貌,每次有人来家里,父母不在家,她都会把茶沏好送上。方勇要骗她开门,吕纳不会有戒心。

  那响了一声的电话,许明芳认为,那是女儿意识到不对后的求救。只是,方勇没给她机会。

  死亡

  事发10天后,吕纳的小灵通,在方勇的尸体边找到了。

  衣服破烂的方勇,将自己挂在了一棵小树上。7月19日,警方在房县凤凰山溜石板沟的密林中找到他时,他的身体已经腐烂。

  在他被找到之前,嫂子就说,他肯定已经死了。坐过20年牢的人,不会再让自己进监狱了。警方围山围了10天,他没有机会逃跑。

  没有人肯给他收尸,他被就近埋了。

  7月12日,吕纳下葬的时候,很多人去送她。在女儿的坟墓边,吕世品觉得浑身发冷。

  他在事发后看到过一份方勇想要报复对象的名单,上面有9个人,他并不是排在第一位。在那个报复名单上,方勇写到,“我知道我能力有限,大人杀不了,我就杀他们的孩子,让他们痛苦一生。”

  吕世品说,他知道有的百姓怎么想,说信访官员该杀,“我不生气,我只是像鲁迅对孔已己那样:觉得可气、可悲、可怜”。

  他认为百姓仇贪官,仇腐败,把这些转嫁到了他身上。

  “别把我等同于贪官,我不是”,吕世品说,信访局长一没有项目,二没有收费,只收得到两样东西:一是锦旗,二是给上访户办了事,人家给上根烟。

  女儿走之后,他哭了两次。

  市里一位领导来看他,说到来看他是关心信访这个队伍时,吕世品说,他嚎啕大哭。第二次哭,是全市的信访局长自发来安慰他。说着说着就哭起来,他也跟着大哭。

  他说自己不会离开信访系统,不过,女儿被杀的房子,他们再也不会去住了。

  也许一切都会过去,但是女儿不再回来。

  “兰烬落,屏上暗红蕉。闲梦江南梅熟日,夜船吹笛雨潇潇,人语驿边桥。”这是吕纳最爱的词,但她也有自己的激烈,喜欢新闻调查。

  吕世品给她写了一个碑联,“屈逝英才惊世骇俗,蒙难花季撼天恸地”。

  吕纳的同学说,最无法忍受的,是吕纳全然的无辜,“我们只能想,也许是天使太寂寞了,需要纳纳陪”。

  采访吕纳的母亲,一进门,她就抱着记者嚎啕大哭。

  她说,我的女儿就是想做一名记者,你相信吗,我女儿毕业了,肯定是一名好记者。(本报记者张寒湖北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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