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一日游不一定是无资质的旅行社和导游组织的。在正规旅行社“散客拼团”的操作下，游客不知不觉地被“卖”到另外一家旅行社，踏上黑一日游的“购物之旅”。近日，记者在中国铁道旅行社北京西站分社报团暗访，全程体验了被“黑”过程。
报名参加一日游
7月4日上午7点多，北京西客站内人如潮涌。从3号站台下来，记者手持一张武昌到北京的火车票，随出站人群往北1出口而去。
在出站通道内距离北1出口约20多米的地方，设有中国铁道旅行社北京西站分社的一个旅游服务咨询点。
“住酒店还是旅游？”一位身着蓝黑套裙挂工牌的短发女子上前招呼记者。短发女子给记者看了他们的一日游专线价目，其中“长城专线”每人150元，游览的景点包括“八达岭长城、十三陵陵墓、居庸关外景、博览城”。短发女子告诉记者，150元包括车费、景区门票和午餐费用等，一次付清即可，没有其他费用。
“我们是正规旅行社，这点你放心，会和你签正规的协议。”当记者询问短发女子他们的资质时，女子如是说。
事后，记者通过中国铁道旅行社热线证实，中国铁道旅行社北京西站分社确是中国铁道旅行社的分社，这个咨询点确为中国铁道旅行社西站分社所设，同样的咨询点在西客站北2出口也有一个。在西客站内记者未见其他旅行社设点。
记者跟随短发女子去办公室签协议，从北1出口出来后，短发女子将记者带到南广场西南角的“中国铁道旅行社北京西站分社”。
办公室内另一名着同样套裙的女子收完记者钱后开具了一张“中国铁道旅行社《北京西站分社》旅游协议书”，并盖上“中国铁道旅行社西站分社现金收讫”章。事后记者通过中国铁道旅行社咨询电话查询，在西客站南广场西南角的这间办公室确为中国铁道旅行社西站分社办公地点。
遭遇“散客拼团”
“一会儿有专车送你去大巴车，把这张单子给导游就行。”短发女子告诉记者。
约一个小时后，一辆小面开到北京西站分社门口，司机称他也是“铁道旅行社的”。记者临上车前司机接到一个电话，然后载着记者奔西四环而去，“还要接另外三个客人。”
在西四环北大地附近，司机接上2男1女后来到前门东大街附近华风宾馆对面，一辆金龙大巴已经停在路边，便道上数十名早到的游客坐在花坛边等候上车。
女导游30多岁，手里拿着一个小账本。记者看到小账本上印着“北京金祥假日旅行社有限公司”字样，上面潦草地记着一些数字。通过北京市旅游局网站，记者查询到，北京金祥假日旅行社是一家正规的旅行社。
等候时，记者向女导游索要发票，女导游告诉记者“国家为防止公费旅游，不提供发票”。
“我们这算是跟着铁道旅行社玩儿还是跟着你们这家旅行社玩儿？”记者追问。“我们这是‘散客拼团’，各家旅行社单独组团客源不满，所以拼到一起。”导游说。
车开启后，女导游未作自我介绍，直接介绍起这个团的情况：“我们这是‘散客拼团’，北京的一日游有两种团，一种是你在旅游集散中心报名的团，那个价格较高，一个人的团费要几百块，是豪华团；另一种就是我们这种‘散客拼团’，价格比较便宜，一个人也就100多元，长城、十三陵都能看到，而且还包括午饭。”
“在座的通过不同渠道参加到这个团，团费肯定是不一样的，最高的有170元的，少的不到100元，因为有的通过酒店报团手续费高些，而那些通过业务员报团的可能就会少交些团费。为什么啊，因为业务员要完成业务量，这样我们旅行社才会给他结账，所以他有时哪怕自己补差价也会给你们报团。”导游同时告诫游客：“咱们团费交得少的游客自己心里有数就行了，别老挂嘴上啊，得了实惠别拿它当歌唱啊。”
■骗术实录
1
车上被二次收费
导游随后开始收团费，“告诉我你们在什么位置报的团就行了，我就知道你们每个人交多少钱。”
到记者面前时，记者给她看了看铁道旅行社西站分社给开的“协议书”，导游随口问了句：“铁旅的？”便在本子上标记了一下，然后继续去收其他人的团费。
据了解，通过业务员报团的游客需要在车上交纳团费，而记者已经交过团费，只需出示收费凭证即可。
导游称“散客拼团”价格很低，“大巴车、过路费、长城门票、人员工资等都是开销”，“为了让大家玩好，增加了老北京风情园项目，这个项目是唯一需要自费的，里面能看见‘老北京的赌场、妓院、大烟馆’等，还能看天桥绝活表演，门票每人45元。”
随后，导游开始挨个收自费项目的门票。收到记者这里时，记者询问：“自费项目必须参加吗？”导游说：“集体项目最好参加，因为不参加活动要等一个多小时呢。”不一会儿，车上40余人均交了自费项目费用，导游表示可以给纪念门票，但是无法用于报销。
2
购物代替游“十三陵”
大巴车沿八达岭高速辅路开到水关长城后，导游打出“金祥假日旅行社”的小旗子，并对游客说：“八达岭到了，这里是八达岭长城水关入口，一会儿我们在这里登长城，圆您的好汉梦。”
在水关长城游览约一个半小时后，游客们被带到“十三陵”。旅途中，导游对“十三陵”进行简介，然后告诉游客十三陵附近风水好，盛产玉石，一会儿就可到玉器加工厂参观。下午2点左右，车到十三陵附近的圣德仟禧玉器城。在玉器城内停满了旅游大巴。按照导游指示，记者下车领取了一个参观证，然后跟着玉器城的讲解员开始参观。不少游客当场刷卡数千元购买各种玉器。
买完玉器后，可在玉器城内现场“认证”，即由玉器城鉴定柜台对玉器拍照后发一个认证的小牌子，每认证一件收费2元。
参观完玉器城后，在玉器城的餐厅吃团餐。早上发车时导游提醒过“团餐很难吃，是忆苦思甜饭”。坐到饭桌前才发现，导游在这一点上没有欺骗游客。10人一桌8个菜，唯一的荤腥是一条清蒸鱼，菜码都很小。
饭后，导游又带全团去附近一个专卖烤鸭、果脯的购物场所。大约20分钟后，有游客拎着大包小包上车。
记者问导游：“我们不去十三陵么？”导游答：“我们就在十三陵呢，时间有点紧，我们不下墓道了，在车里看看就好了。有位领导曾说过一句话叫‘活人不进死人墓’。都说十三陵这边阴气很重，年老游客、身体不好的游客最好不要下到墓道里，咱们赶紧看完就走了。”
3
一日游竟含看“中医”
下一站是皇家艺苑中医门诊部。导游讲了祖国中医文化的博大精深，将游客带到一间诊室，一会儿进来一位穿白大褂的中年妇女，导游带头鼓掌：“让我们欢迎王教授。”
“王教授”进来后一脸慈祥，讲了中医的神奇之处后，告诉游客皇家艺苑中医门诊部主要接待外宾，平时不接待散客，今天旅行团过来，可以请专家为大家免费诊脉。“让我们欢迎老专家！”“王教授”带头鼓掌后，一男一女两位头发花白的“白大褂”进入诊室，很熟练地在诊台前坐下，然后招呼大家诊脉。
记者所在团的梁先生在女专家诊台前坐下，专家搭上梁先生的手腕后问梁先生：“多大岁数？”
“40。”
“喝酒吗？”
“喝。”
“舌头伸出来，(看舌苔后)舌苔不好啊。少饮酒啊。还哪儿不舒服？”
“肚子老觉得发胀。”
“你这是肝胃失和。想治吗？”
“当然想，怎么治啊？”
“我给你开中成药，我们的药都是特供的，外面买不到，300元一疗程，先开两疗程。”
老专家迅速地在处方笺上开好药，并呼喊护士，“护士，带他去交钱抓药。”
梁先生以没带钱为由拒绝拿药。从诊室出来，梁先生咬着牙恨恨地说：“老子听你骗，哼！你能看出什么来，哪儿不舒服还不都是我告诉你的。”
4
卖貔貅称可“躲劫难”
从皇家艺苑出来，导游将游客带到昌平南口附近一个叫“老北京风情园”的地方，这就是一日游“唯一一个”自费项目。
在老北京风情园看过“老北京的赌场、妓院、大烟馆”，观看了10分钟的“天桥绝活表演”后，大巴车开始返京。
路上，导游又开始讲解神兽貔貅的种种奇异祥瑞，最终在6点多驶进昌平沙河附近八达岭高速辅路西侧的一个大院，“了解祖国传统文化”。在大院内一个叫“宾宾轩”的展厅内，一个身着唐装，头发稀疏，操上海口音的中年男子“李老师”开始讲起北京城的风水、貔貅神兽的种种典故，最后带大家到一间屋子里参观他所制作的各种“开光貔貅”。
“我这个博物馆一年只开放108天，大家今天能来是缘分。”“李老师”扭头看一眼旁边工作人员，“今天特别优惠，这个团的朋友请貔貅的话，280的貔貅全部100元！”
团里一位女游客请“李老师”给儿子看看运势，“李老师”牵起女游客儿子的手端详一会儿后称她儿子“23岁时有一劫”，记者未听见破解之法，但是上车时见到女游客从“李老师”处请了一尊摆件貔貅。
此后，大巴启动直接开到鸟巢外，一天的购物之旅结束。
中国铁道旅行社北京西站分社，这样的正规旅行社利用其正规资质和在西站内设点咨询的便利为其他旅行社揽客，稳赚团费，带团旅行社则获得了稳定的客源。双方合作及利益分配自有一套规则，操作手法也颇为隐秘，这让来京参加一日游的许多游客防不胜防，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也让“黑一日游”一时难以禁绝。
■ 业内揭秘
揽客旅行社稳赚团费
小雨(化名)以前是带团导游，“这一行太辛苦，有时想起购物被骗的游客心里也会愧疚。”她说，记者是被“卖了”。在北1出口揽客、与记者签订协议的人是铁道旅行社北京西站分社的工作人员，接记者的小面司机以及导游都是另外一家旅行社安排的。“双方应该是长期合作的，带团的旅行社从不同的旅行社或业务员那里接收客人，组够一车后就发车，你们都是被‘卖’到那个团的，你要是问得太多让她觉得你对北京很熟悉，她会找借口不接单。”
“一般来说，铁道旅行社收取你的150元团费一分不用交给带团的旅行社，业务员能从这 150元里分得30%。”如果是介绍到早间团看升旗的游客，正规旅行社每介绍一人除了团费外还能从组团旅行社手里拿到10元介绍费，这是业内的行规，因为他们普遍认为，早间看升旗的游客一般舍得住酒店，消费水平和在京购物的意向更强，属于“优质客源”。
最多一天“卖”七八十人
“2008 年之后，政府重点整治了黑一日游。许多人不信那种假站牌、小广告了，所以揽客的手法就有了变化。”小雨说旅行社揽客除了印制冒充旅游集散中心的小广告外，还有就是通过正规旅行社揽客，“铁道旅行社北京西站分社在这个圈子里比较有名，他们是正规旅行社又有铁路的名号，许多游客下火车就被他们接走了。”
小雨说铁道旅行社北京西站分社在旅游旺季最高时每天能“卖”七八十旅客，“北京西站分社去年曾发过一日游的团，因为赔钱，所以就停了，‘卖游客’更划算。” 一到两星期，发团的旅行社会和卖游客的旅行社结一次账。
带团方引领购物提成
“组团旅行社则靠引导购物营利。”小雨说。
导游带团到玉器城等地购物，所得利润由旅行社与玉器城四六分账，关系好的也可五五分账，导游再与旅行社五五分账。除了购物分成外，旅行社还要挣一笔人头费，“一般是每个游客20元，关系好的话有30元，你们下车参观时领的参观证就是玉器城计算人头用的。”小雨说，除了给丰厚的分成和人头费外，玉器城还提供免费的团餐，但凡“黑一日游”都会疯狂地将游客往里带。
因为“黑一日游”的行程几乎都是在引导购物，所以导游对自己的名字、电话讳莫如深，“怕游客发觉被骗后找麻烦。”“有的旅行社和购物场所是一个老板，或者彼此占有股份，这里面水太深，没有一定的财力和社会关系干不了。”小雨叹道。
铁道旅行社北京西站分社倒卖的游客如果发现自己被骗向其投诉，西站分社会很快解决，“一般是减免团费，就是避免你将事情闹大。一般的外地游客拿回团费也就不再追究，反正免费跟着跑了一天。”
■游客须知
【转团需告知】 徐越是市旅游局执法大队的大队长。他介绍，一家旅行社将游客转到另外一家旅行社必须告知游客；接收游客的旅行社必须重新和游客签订正规的旅游合同。如果不按上述条件给游客转团则是违规的。
【路线提前定】 正规的一日游可以带游客进购物场所，但是不能超过两个购物场所，必须和游客签订正规合同，要有明确的行程单，不会模糊概念，比如说好的去八达岭长城便不会带游客去水关长城。
【费用收一次】 正规的一日游在一次性交完团费和保险费用外，不会再单收其他费用，而且收费有正规发票。
【遇事拨热线】 徐越建议游客要有防范意识，在京旅游不要相信小广告、盗版地图、业务员等介绍的一日游，而应到正规旅游集散中心报名，在京出游遇到问题可拨打12301热线咨询或投诉。
■ 尴尬现状
黑一日游难根除
目前，为打击黑一日游，北京市旅游局旅游执法部门做了大量工作，包括在74%的进京列车上都做了防止黑一日游提醒，通过媒体做了大量宣传以及多次集中整治等。
但是小雨告诉记者，在他们这些曾经的或现在的从业者看来，黑一日游无法根绝， “除非把十三陵周边的那些购物场所都关闭。”
记者从一位接触北京旅游局高层的知情者处了解，采取这样的措施难度甚大，不说这些购物场所带动了当地经济发展，就是为了暴利，关掉一家也总会有另外一家冒出来。
今年4月30日，警方打掉两个黑一日游线路上的购物场所，80名嫌疑人被刑拘。但是，购物场所中高价销售玉貔貅等物件不好确定欺诈，玉有纯度区分，但是无价格标准，所以玉无价，不能说卖的是假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