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女向母亲要钱不成竟持刀相向，母亲出手制止不慎将女儿捂死，曾经甜蜜的三口之家一夕崩塌……在法庭审理中，被告席上哭得肝肠寸断的母亲阿英，旁听席上为妻含泪求情的父亲老钟，都令人侧目唏嘘(详见新快报12月9日A10版报道)。拥有知书达理的父母、祥和温暖的家庭，花季少女为何会如此刁蛮任性？父母又曾经为孩子的教育做过多少努力和尝试？近日，记者怀着复杂的心情，来到老钟家探访。
铁门里的老钟一脸憔悴，数九寒冬还穿着凉拖，在过道风里瑟瑟发抖。对于我们的到来，老钟显然并不欢迎，这些天他基本处于“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状态，冰箱里还放着一两个月前来访亲友们送的水果，隔三差五他就去超市买点速冻食品充饥。用他自己的话说，这是一个永远的阴影，任何关心都是在这个还未愈合的伤口上，再捅上一刀。而如今，他与妻子，各自为牢，妻子在看守所被“他闭”，他枯坐家中“自闭”。寥寥数语，无尽辛酸。
谈贤妻
我再怎么疼孩子都不如她
“这个罪名她要背一辈子，放在哪个地方她都生不如死，坐牢跟不坐牢已经没有太大区别，就算牢房是广阔天地，她的心也走不到哪里去，也是关在很小的地方。如果不在那个地方，让警察看着，早就轻生了……”
妻子自小在山区吃苦
说起妻子阿英，老钟连称“非常模范”。夫妻俩都是从穷苦山区来到广州，从小吃尽不少苦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老钟早已深谙这个道理，“来到广州第一个月的工资就给家里寄去，以后每月都没有中断过。”
虽然打工的生活不算宽松，但他们每年都会给父母寄个三五千元，“有时候一次就3000多元，我们在省城，再怎么也比留在山区的兄弟们好点”。结婚后，每个月给家里汇钱的事就由阿英自动接手了，“后来老家里收到钱的短信干脆就直接发给她”。
这个家一直是阿英在操持，“我在家里从没管过具体的事务，她把里里外外都打理得井井有条，回家就有热饭菜……”对于女儿晓蔚，两人更是捧在掌心。惨案发生当天，老钟急急忙忙地赶回家，发现妻子瘫坐在沙发旁的地上泣不成声，旁边坐着两名民警，“警察问我第一感觉，我就说不相信啊！”然而，不管相信与否，悲剧还是发生了……
信给看守所中的妻子
“对孩子我是非常疼非常爱的，但再怎么疼都不如她妈妈，事无巨细无微不至，她真的很可怜……”老钟禁不住眼泛泪光，孩子就在她的身子底下死去，妻子的悲痛和难受无以言表。“当母亲那么尽心的人，已经折磨成这样，她已经生不如死了……”担心妻子的情况，心情低落的老钟还不停给看守所的妻子写信鼓励，这几个月写了20多封。
老钟如今一直在自我调节，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然而，每当接到岳父岳母的电话时，都会控制不住落泪，“我没有保护好他们的女儿……但是我自己的女儿也没了……”
开庭当天，法官询问妻子是否要回头看一下丈夫，妻子拒绝了，“我知道她心里还有道坎，太难受了。”老钟说。
谈爱女
好几年没有称呼“爸爸妈妈”
“对于孩子，父母是没有错的，从来都是怀着爱。孩子受到不良的影响，往往会不好，但父母对孩子的爱就像长江流水，滔滔不绝，永远会容忍，永远有期待。”
如果我IQ100，女儿有180
老钟上世纪80年代毕业于重点大学，作为20多年前万里挑一的重点大学毕业生，老钟的能力和才智都不容置疑，但他一直认为女儿的IQ很高。“如果我的智商是100的话，那么女儿的有180。”老钟说，女儿对很多新鲜事物的领悟都很高，她喜欢新潮、爱美，有很多化妆品和营养品，衣服也很多，自己很有主见。
“我们把孩子当做自己生命的延续，理想的实现者。她很聪明，很厉害，给我们带来很多美好的回忆。”老钟说，小时候的晓蔚活泼可爱，他经常给女儿拍照，每年都要拍十几个胶卷，看着女儿越长越漂亮，夫妻心里一直很开心。
而最让老钟自豪的是，女儿的学习成绩一直很不错，今年中考还考上了一间重点高中。最近，那所高中的老师还打来电话说怎么不来报到，老钟推说女儿出国了，妈妈也出国了。“但那边还是催着要回来办学籍，办的话要死亡证明，这太残忍了，只能先拖着了，这学也不可能再上了……”
如今，家里还有很多女儿从小到大的照片，老钟说，“不忍心看，又不忍心毁，就放在不容易拿到的地方，实在很想的话，就很费力地去拿。”晓蔚很爱自拍，电脑里也有很多她的照片，最后的自拍是8月10日的。老钟打算都用移动硬盘拷走，“不要让她妈妈看到，我心里这关过得了，阿英永远都放不了……”
学着物质攀比，为钱打父母
然而老钟承认，女儿IQ虽然高，但EQ(情商)比较低，实际上从小学开始，晓蔚对待父母的方式就开始发生了变化。
“我这套房子120多平方米，四房两厅，”按理对工薪阶层来说，这已经很不错，但女儿还是觉得这是很差的破房子，“别人家是300多平方米望珠江的，家里有宝马奔驰。别人还有用不完的零花钱，口袋里每天都有一两千元现金，今天花五百明天花八百，后天还有这么多，她的认知慢慢产生变化。”老钟说，从小学开始，女儿就说他们老土，虽然夫妻俩努力跟着女儿学电脑，上QQ，甚至玩偷菜、开微博。
看到同学都是有钱的，晓蔚开始回家找妈妈要钱，偶尔找老钟要他也给，到后来为了女儿开心，“基本是想要啥就给啥，但后来才知道这是个无底洞，女儿把一切都跟钱挂钩。”老钟说，随后女儿每个月要1700元零花钱，而且还不算伙食费，每天回不回家都要计算一天三顿的饭钱，给她每顿十几元，一个月也不少钱了。“总之她就是要钱，不给就闹”。
再到后来，甚至发展到动手打父母。就在事发前几天，晓蔚和阿英又在争吵，老钟晚上加班到10点才回来，插口一句：“孩子你跟妈妈讲点道理。”没想到女儿当即就两巴掌扇过来。“我当然很气，说你怎么能打爸爸呢？”女儿就顶嘴：“你来打我啊！你当老爸都不敢打女儿，你是不是男人……”但是能打吗？老钟自问不忍心。
“就算要打，父母也是轻轻地象征性地拍几下，但她是用尽全力打我。孩子攻击你，让你没办法……”老钟很是无奈。
女儿每次只叫爸爸“喂”
“女儿是太过分了，我也知道这是个特例。”泪光闪过，老钟也低头谈起，“我这辈子除了小时候家里兄弟多有相互打闹过，小学5年级被父亲打过后，再也没有受过任何人的打骂。但没想到生了孩子，反而被女儿扇耳光、用拳头打，闹得这么厉害……”
“她经常骂父母，说话很难听，我这一辈子都没听过那么多，她骂人真的很厉害！”不仅如此，女儿已经好几年没有叫爸爸妈妈，每次都是以“喂”来代替。老钟说，女儿在妻子面前提起自己，都是被称之为“佢(他，粤语)”。老钟伤心难过，但他还是怀着希望，“盼着等她有一天长大了，会叫回爸爸妈妈”。
谈育儿
不忍体罚孩子 试尽沟通方式
“对于孩子，父母从来都是怀着爱的，就像长江流水滔滔不绝，有什么不是父母都会容忍。我们想着，女儿上大学、走上社会后，她的好会越来越多，世界观、价值观会慢慢改变，我们一直容忍也一直期待，有一天，她会懂得。”
循循善诱，女儿却反着走
老钟和妻子阿英都是客家人，家庭观念非常重，孩子也是这个家重要的支柱。因为幼时的穷苦，对于女儿晓蔚，两人都充满疼爱和期待，对于她的要求都尽量满足。每月给女儿1700元的零用钱，将近占了夫妻俩收入的三分之一，老钟明白不妥，但他也不想在经济上亏待孩子。
尽管孩子日益刁蛮，在家横着走，辱骂、打骂父母，但受过高等教育的两人不忍心体罚孩子，“我们希望用自己的行为来影响她，循循善诱，希望她能健康成长。花了很多心血，她却往反方向走，我们也没有办法。”即便阿英气极会拍打孩子几下，也只是用三成力打打手脚，“从来没有碰过女儿的脸”。
老钟夫妇从外地来广州打拼，在本地并没有多少亲戚，也就是一些同学。夫妻俩没有太多爱好，全部心思都花在了对女儿的教育上。他们想了很多办法，亦做了很多尝试。
加女儿QQ，没说几句拉黑
从小学开始，晓蔚和父母的沟通慢慢变少，“回到家上网就在虚拟空间、QQ视频聊天、微博啊之类，她玩得很开心，觉得很丰富，觉得不需要跟父母沟通。”怕惹恼女儿，夫妻俩还进行分工，平时由阿英负责教育孩子，给钱，每次孩子要钱也都是和她闹。而老钟则负责扮好人，“要是孩子跟父母都闹矛盾，那就不好了。”有时候女儿会问老钟要钱，他给个一两百，女儿就很高兴了，老钟也很开心。
为了跟女儿说上话，妈妈注册了QQ加女儿为好友，然而没说上几句，女儿嫌她烦直接拉黑(名单)。在微博、博客上给女儿留言，她也从不理会。他们甚至还想到带女儿去看心理医生，事前做了很多工作，“妈妈带她去的，她差点把老师也打了，后来老师说你赶紧把孩子领走”。
直到现在，老钟才意识到，女儿时常和学校里家境富裕的同学玩，他们身上时常都带着很多现金，女儿的攀比心已非一朝一夕能改变过来的了。“对于孩子来说，社会环境和学习氛围很重要，没有给女儿一个很好的学习环境，让她变成了这样。她不是不想学，而是她学不了……”老钟继续陷入痛苦中，希望时间能冲淡一切。
●对话
望轻判妻子 继续维系这个家
曾经美满的一家三口，如今只剩老钟一个人在家，四个月以来他度日如年，把自己锁在房间里。用他自己的话说，妻子在里面坐牢，他则在外面坐牢。无论怎么判决，夫妻俩这辈子都无法抚平这道伤口，但逝者已矣，生者继续，他最希望的是妻子阿英能够获得轻判，互相扶持着走完人生剩下的日子。
妻子关在里面，我关在外面
新快报：这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
老钟：看了好多电视剧，以前从来不追剧的，看不同类型的电视剧，对生命的理解也不同。现在不想走动太多，不想把房门打开，出去的话都是去超市，买点速冻食品自己做着吃。
新快报：知道妻子在里面怎么样吗？老钟：我们很纠结，这个罪名她要背一辈子，放在哪个地方她都生不如死，坐牢跟不坐牢已经没有太大区别，就算牢房是广阔天地，她的心也走不到哪里去，也是关在很小的地方。如果不是警察看着，她早就轻生了。
新快报：有没有写过信给她？
老钟：这几个月心情很低沉，我写了20多封信，从邮局寄过去，自我安慰的同时还有给她鼓励。我找朋友问怎么解决，还要上班，我真的很累。
新快报：现在的说法是可能判3到10年，如果重判怎么办？
老钟：如果判得重，征求她的意见上诉，这个家要残存下去，就要让她尽早出来，我虽然是在外面，但我也是在监狱里，隔着铁门，我哪里也不去，给自己弄了个小牢笼。我不想对这个社会有太多参与，我在网上也看了抑郁症的表现，我每种都符合，其实我这个人本来很开朗，如果是内向的人，早就经不起打击了。
盼早日团聚一起走下去
新快报：四个月来，心理有没有调整得好些？
老钟：我的学习工作阅历也很丰富的。心理调整，这些我都懂，但这阴影我一辈子都抹不去。她(在法庭上)讲了对不起孩子家人和我，她心里的关更难过，说起来她比我还伤心，我这几个月还算调整得好。我不能倒下，等妻子出来，她还要重新面对和调整，这才是最重要的。
新快报：现在最希望的是什么？老钟：能够轻判就是我们最大的愿望了。最好的结果是能早点出来。作为家人作为老公，一个家庭三口之家，一个家庭没有女人，没有管事的女人，这个家还像家吗？一个是亲生女儿，一个是结发妻子，再讲谁对谁错都没有意义了，我们也很难受了。希望能法外施恩，人性化些，不然这个家庭真的会很难过。
新快报：还是担心妻子很难熬？
老钟：当然。从十月怀胎，自己的亲生骨肉，那种亲情和温暖……我们就是很传统的家庭，很老实很本分的人，当母亲那么尽心的人，已经折磨成这样，生不如死，如果再伤害了一个人，这个家已经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如果他们俩都走了，我也走了，这几个月我什么没想过。
●记者手记
我们该怎么教育孩子？
这曾经是一个很温暖的家：朝九晚五的工作，纯朴体面温情；回家便有热饭菜，无需为生活琐事发愁；有求必应的父母，永远在经济上、情感上、时间上给予无限支持……很多人不解，为什么孩子会如此不知感恩，如此叛逆，甚至大逆不道？
是家长的教育方式出问题吗？很多人如此质疑。在最初，听过了庭审，看到了在法庭上痛哭流涕的母亲、暗自垂泪的父亲，其言其行，记者也以为如此，父母的溺爱助长了孩子的刁蛮任性。然而，在和老钟的交谈中，记者发现，这是一对很有想法也很努力的父母，对于孩子，他们没有单纯的溺爱，他们也通过自己的言行、自己的阅历、自己的学识，试图教导和影响孩子。
他们努力学习QQ、微博等新潮事物，想与女儿沟通，失败了；他们甚至还求助了心理医生，尽管也失败了……最后，唯有寄望于时间，期待着在自己的小心守护下，女儿能健康成长，终有一天历经社会历练，她会懂，会有所改变。
都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遗憾的是，老钟和阿英的言行未能“感化”晓蔚。他们对待孩子的方式，或许和时下的“奶爸”有异曲同工之处，都是希望能尽量满足孩子，给够孩子独立思考和判断的空间，但没想到弄巧成拙。
那么，“狼爸”的严加管教苛刻治理，就能让孩子成才？也不尽然。
或许正如老钟最后感叹的那样，“当父母不是想象那么简单，花很多心思想把孩子往那个方向，他不肯也没有办法。碰到好教的孩子，那是造化。”
而孩子为何会有如此攀比之心，这是应该反思的。毕竟，走在大街上，并不是人人都能背名包开名车，有人艳羡抱怨，也有人淡定接受差距。世事难得圆满，又怎能永远满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