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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恐视频在新疆蔓延:维族女孩穿短袖遭威胁

发布日期: 2014-05-27  //www.110.com  

图:2003年9月17日,喀什街头的露天二手手机市场。二手手机是暴恐视频流入社会的重要渠道之一。

图:2010年新疆,警方在“1.01”跨省(区)特大制贩宗教类非法出版物团伙案中查获的部分非法出版物。

图:2009年,“东伊运”在一则视频中煽动穆斯林攻击中国大使馆和人群聚集的地

    经由无界限的网络空间,借助各种社交媒体,暴恐视频中宣扬的思想在南疆的文化沙漠地带长驱直入,像毒草一样迅速蔓延。“这是一种非常规的传播过程,在宗教发展的历史上也从来没有过”。

    近日,喀什地市两级人民法院依法对屯某、斯某和阿某等5人进行了公开宣判,其罪名均为分裂国家和危害国家安全罪。其中,最高获刑有期徒刑15年,最低被判处有期徒刑7年。

    在宣判大会上,法院公布了这5起案件的详细案情。指控他们从二手手机市场购买内存有反动音视频资料的SD卡,先后多次给多人灌输“迁徙、圣战”内容,随时准备前往阿富汗、巴基斯坦等地进行“圣战”。根据已公布的细节,他们还购买存有“东伊运”恐怖组织头目艾山·买合苏木“迁徙、圣战”内容的SD卡,对他人进行非法台比力克(宣讲经文)劝导;从网站下载“宣扬极端宗教思想和迁徙、圣战”煽动分裂国家内容的电子书籍和非法台比力克音视频资料,并传播给他人下载观看使用;私设非法教经点,为青少年儿童非法教经、传播极端宗教思想,宣扬宗教狂热;对多人进行煽动民族仇恨的宣讲,贮备管制刀具准备作案等等。

    在鄯善“6·26”暴力恐怖事件中落网的吾拉音·艾力,曾对着记者镜头述说自己的杀人动机,但因为听起来过于离谱,一度招致质疑。吾拉音·艾力说,他杀人是为换取进“天堂”的资格,因为“天堂里有仙女,有美酒,可以喝酒,怎么喝都不醉,流出的汗都是香的,想要什么有什么”。

    但在艾力亚·阿不拉看来,他说出这个理由一点都不奇怪。艾力亚曾经是乌鲁木齐一家维语网站的工作人员,他长期关注宗教极端思想在疆内的传播,也翻译过一些在中国境内流传的“圣战”视频。他认为吾拉音·艾力关于“天堂”的认知,正是这些音像视频中宣扬的内容之一。

    据新疆官方统计,仅2013年,“东伊运”就制作发布了107部这样的音像视频,超历年总和。官方称,这些视频含有宣扬暴力恐怖、宗教极端、民族分裂等内容,部分传入中国境内,煽动性极强,已经成为当前暴恐案件频发的直接诱因。近年来破获的多起暴恐案件,暴恐分子几乎都是参与非法宗教活动、收听观看暴力恐怖音视频,引发“圣战”共鸣,最终实施暴恐活动。

    扭曲的视频

   “天堂”又称“天园”或“乐园”,字面意思是“花园”。这是伊斯兰教徒在后世的最好归宿。

    根据《古兰经》的描述,人们现世的渴望和追求在天堂应有尽有。《古兰经》中第56章12-24节对天堂的描述:“他们将在恩泽的乐园中。许多前人和少数后人,在珠宝镶成的床榻上,彼此相对地靠在上面。长生不老的童仆,轮流着服侍他们,捧着盏和壶,与满杯的醴泉;他们不因那醴泉而头痛,也不酩酊。他们有自己所选择的水果,和自己所爱好的鸟肉。还有白皙的、美目的妻子,好像蚌壳里的珍珠一样。那是为了报酬他们的善行。”

    与“天堂”相对的则是“火狱”,那里有“足穿火鞋”“垫火褥”“盖火被”“遭火烧”等刑罚。凡生前作恶的信徒,都将被“戴上枷锁”,“投入火狱”。

    伊斯兰教提倡“两世吉庆”,既重今世的幸福,也重后世的归宿。根据伊斯兰教的“末世论”,死者生前在“这个世界”的行为,将决定其在“那个世界”的待遇,以此鼓励穆斯林信徒“履行善功”,今世行善,后世必有回报。

    不过,在中国伊斯兰教协会前副会长阿布杜热依木·伊明看来,“东伊运”制作的这些视频中,原本劝人向善的“履行善功”已经被歪曲解读。比如,视频公开宣称,伊斯兰教信徒可以通过“圣战”积累“善功”,因为“杀死一个卡菲尔(异教徒)胜做十年功,可以直接上天堂”,“在天堂里想要什么就有什么”,“除了真主之外,不能服从任何人”、“不能看电视、听广播、读报刊”。

    在“9·11”事件之后,对于媒体报道中频繁出现的“自杀式袭击”和“人体炸弹”,一些穆斯林学者反复声明,伊斯兰教是禁止自杀的。事实上,据学者介绍,《古兰经》中严禁自杀,安拉说:“你们不要自杀,真主确是怜恤你们的(《古兰经》妇女章节第29节)。在《圣训》(阿拉伯语称为Hadith)中自杀也是被明确禁止的。

   《圣训》记录了先知穆罕默德传教、立教的言行,其弟子谈论宗教、经训和实践教理的重要言论或行为,凡经先知认可和赞许的,亦被列入圣训范围。《圣训》对伊斯兰教义、教律、教制、礼仪和道德进行了全面回答和论述,是历代教职人员、学者进行宣教、立论、立说的依据。 

    因此,在谈及信徒的肉体消亡时,这些视频中使用的词汇是“殉教”而不是“自杀”。他们称,这些“殉教者”是为了一项最高尚的事业而死,也就是“圣战”。而“圣战”是穆斯林信徒的一项宗教义务,目的是在全球范围内建立政教合一的纯正伊斯兰社会,即“哈里发”国家。“哈里发”的意思是“穆罕默德的继承人”。

    但在《古兰经》中,其实根本找不到“圣战”这个词,与之相对应的只有“吉哈德”。阿布杜热依木·伊明说,“吉哈德”本意并不是战争,这个词源于阿拉伯文的三个字母:吉、哈、德,字面意思是尽心尽力、克服困难,努力做好一件事,有努力奋斗之意。比如,为学业、事业的成功“吉哈德”,为真主的道路而奋斗等。

    根据伊斯兰教法规定,凡是有能力、心智健全的穆斯林都应当进行”吉哈德“,即以言语、财产、生命为主道奋斗,捍卫信仰,抵抗侵略。但在被异化的宗教教义支持下,尽管自杀是被禁止的,”殉教“却可以得到普遍的赞扬、欢迎和鼓励。

    而断章取义被拿来印证这些观点的经文并不难寻找:“以掌控我的生命的神的名义,我需要为真主而死;然后我会复生,然后再次为真主而死”;“先知说,‘没有任何上了天堂的人愿意再返回这个世界,即便给他所有东西,除了那些殉教者。他们愿意为了赐给他们的无上光荣而回到这个世界死上10次’。”

    宗教极端主义者教唆信教群众抵制政府管理,损毁身份证、结婚证、户口簿等国家法定证件,并认为政府颁发的结婚证是“不清真”的。于是,强制包办婚姻、重婚、以宗教仪式代替婚姻登记等现象在维吾尔社会重新抬头。新疆一位声称知悉内部情况通报的相关人士透露说,组织、策划“10·28”天安门恐怖袭击事件的案犯,就拥有5个妻子,而肇事车辆中当场死亡的那名女性,就是他5个妻子之中的“小老婆”。2014年3月,新疆启动了一项特殊的专项行动,决定对婚姻领域违法行为开展综合治理,解决宗教干预婚姻的问题。

    “打着宗教的旗号,最能打动人心,这正是他们的高明之处。”艾力亚认为,对于这些外界看来匪夷所思的思想能够在新疆,尤其是南疆广泛传播,他觉得不能完全归罪于信教群众的无知。

    根据他的观察,起码在传播方式上,这些视频采用了南疆信众最容易接受的方式。视频中以维吾尔语、土耳其语和哈萨克语居多,这几种语言相似度很高,基本可以无障碍沟通,还有一些虽然是阿拉伯语,但也都配有维吾尔语字幕,易于在维吾尔社会传播。

    视频的内容也很能打动人心。站在前面宣讲的人,都是一些宗教界的大人物,包括穆斯林社会一些颇有声望的大阿訇。除了引经据典,系统传授一些被重新解读的宗教知识,他们还会大量提及维吾尔兄弟被“压迫”的内容。站在他们身后的,则是一群包着头、留着大胡子的阿拉伯人,挎着枪,拿着《古兰经》。

    在艾力亚翻译过的几部视频里,他认出其中一位是来自埃及的著名大阿訇。其他一些负责宣讲的人,也都是穆斯林社会的宗教领袖。他们拥有丰富的宗教知识,熟悉现代媒介传播方式,说的都是令人感到亲切的话语。这些视频宣扬的主要思想,就是维吾尔人也是穆斯林,是我们的兄弟,全世界穆斯林都是一家,现在你们正在受“压迫”,我们会来“帮助”你们。

    “也许你我不信,但换成一个南疆的农民,他没有知识,也不懂真正的宗教教义,对比外界的幸福,想着自己的不如意,听着穆斯林兄弟暖心的话语,他肯定会被打动”。艾力亚说,“虽然并没有得到实际的帮助,但会感到有人在关注他们。”

    他分析,相较首府乌鲁木齐,南疆乡村极度封闭。伊斯兰教一代一代传承,人们敬畏但并不真正了解宗教知识。伴随市场化大潮的冲击以及维吾尔族社会的剧烈变革,维吾尔族被严重边缘化,和父辈相比,民族身份带给他们的不再是荣耀,就业难也加剧了他们对前程的悲观情绪,唯一剩下的只有宗教,“只有宗教信仰别人无法拿走”。既然父母不能告诉自己宗教是什么,那就自己去寻找。这时,宗教极端思想便趁虚而入。

    还有一类被广泛传播的视频完全与暴力联系在一起,具体教授如何制造、使用炸药、爆炸装置、枪支以及管制刀具等的方法和技能。视频里不说“中国人”怎样,而是说“汉族人”,因为“汉族人”对我们的穆斯林兄弟不好,维吾尔人要团结起来“圣战”,把这些“卡菲尔”全部赶走、杀光。2013年7月,新疆维吾尔自治区公安厅曾对11名恐怖犯罪嫌疑人予以公开通缉。在这些被通缉的逃犯中,多人涉及制造或实施爆炸袭击的案件。

    他认为,极端主义蔓延是社会的疾病,也是伊斯兰内部的疾病。要解决新疆暴恐频发的问题,政府必须而且只能从宗教入手,就像当初的土耳其,“用国家机器强力铲除一些极端的邪恶势力,让宗教得到正常发展,并予以法律管制”。艾力亚说,关键是要掌握宗教知识,让人们了解极端势力暴力、残暴的真实面目,这是任何人都驳不倒的事实。但遗憾的是,一直到现在,“很多人并不相信真有恐怖分子,觉得那都是政府捏造的”。

    而目前政府的宣讲力量和手段也明显不足。一些宗教人士年龄偏大,知识面狭窄,对现代社会缺乏了解,比起视频中那些引经据典的生动宣讲,他们号召力有限,很难得到年轻一代的认可。在新疆,尤其是南疆乡村,宗教是每个维吾尔人一出生就会接触到的东西,让这些人一夜之间成为自己眼里的“叛教者”,“就像强迫一个‘无神论’者去信神一样难”。

    借由网络飞速蔓延

    “不正面引导,别人就负面引导,宗教教育也是一样。”来自新疆克孜勒苏柯尔克孜自治州的维吾尔族律师尼加提(化名)曾大量经手此类案件,被告基本都是年轻人,且90%以上都是文盲。面对外界突如其来的冲击,年轻人要寻求精神归属,很容易转身去拥抱宗教。如果碰巧这个人生活又不如意,对社会不满,被煽动的过程就更简单。“既然今生不如意,不如寄希望于来世。”至于如何采取行动,视频中传授的那些技能就足够了。

    尼加提曾经经手过一个案子,年轻的嫌疑人因为胡子问题就要跟别人拼命。“根据被灌输的极端主义理论,胡子是他的尊严、他的一切,如果胡子没有了,他就失去了一切。”尼加提说,“我到现在也无法理解。就是给我发工资让我留胡子,我也不会留胡子,因为我不喜欢”。

    偏偏在这个时候,又遇到了网络。经由无界限的网络空间,借助各种社交媒体,这些视频中宣扬的思想在南疆的文化沙漠地带长驱直入,像毒草一样迅速蔓延。“这是一种非常规的传播过程,在宗教发展的历史上也从来没有过”。

    新疆官方媒体报道,南疆三地州经济虽相对落后,农村电脑用户不足10%,装宽带的电脑用户更少,但大约60%的年轻人都有手机,这些手机大多是几百块钱的山寨机,大部分都能上网。

    2013年10月,新疆139人因传播“圣战”等宗教极端思想被查处,其中就有和田县伊斯拉木阿瓦提乡的阿某。据新疆警方统计,从上传文件的5月6日,到发现线索并侦破案件的7月18日,阿某通过手机上传至网络的这些文件,浏览次数达32971次,保存次数607次,下载次数达15515次。而在现实中查办的一些讲经点,只能影响几人或十几人。

    20岁的阿某只有初中文化程度,从小在家乡的沙漠边缘长大,父母日益年迈,哥哥又有残疾。为了改善家里的经济状况,2011年他跟随一位老板到广州卖羊肉串。在此期间,他花500元买了一部山寨智能手机,开始接触网络世界。

    2012年在广州务工期间,他用手机访问了别人在网站发布的链接,并下载了2G容量的电子书到自己网盘上的个人空间。然后,他在一个网站贴出了自己的网址并留言,称自己整理了一些关于伊斯兰教方面的电子书,邀请大家前去下载。

    2013年5月,有人访问他发布的链接并留言:你上传的那些电子书是zip格式,下载后打不开,有密码。阿某看到留言后,便用其他格式上传了535份文件,其中529份为书籍,书籍中含有宣扬宗教极端思想的内容。

    像这样纯粹因为好奇而传播宗教极端思想的,还有很多是未成年人,伽师县的依某就是其中之一。据办案民警披露,依某对网络很感兴趣,经常到朋友父亲开的电脑维修部上网。2013年6月,他从互联网上搜集到一些包括宣扬宗教极端思想、煽动暴恐犯罪活动内容的电子书,并将其他网民分享的宗教书籍文件下载到电脑硬盘内保存,同时分享到自己的个人空间,其存储在网盘内的各类文件量达100G。

    有了这么多文件,他觉得传给别人也许更好玩,就把文件传给了本地及外地几名网友。据他事后交代,他在网上搜集、传递的目的,是为了提高自己和周边朋友的宗教意识,至于下载和上传的文件,他声称只看了一眼目录,并没有仔细看内容。

    甚至有人试图通过传播这些视频牟利。来自喀什市佰什克然木乡汗尼欧依村的小学教师阿某杜就是这样。据办案民警介绍,每天放学回家后,他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除了吃饭、睡觉就是上网。直到被拘留那一天,他的妻子和同事才知道,原来他每天晚上加班不是备课,而是在编辑、传播宣扬含有宗教极端思想和暴力犯罪等内容的视频。

    其实阿某杜的物质生活条件并不差。他和妻子都是教师,夫妻俩月收入加起来7000多元,房子有200多平方米,是政府出钱补助建设的抗震安居房。但自从迷上网络,他开始对制作网页产生了兴趣,并想通过经营网站赚钱。2013年4月,他将包含宗教极端思想内容的视频编辑成视频软件,上传到自己的空间并发布至111个QQ群内。不到一天时间,这些内容就被传播了上万次。

    2014年3月31日,新疆维吾尔自治区高级人民法院、新疆维吾尔自治区人民检察院联合自治区公安厅、文化厅和工商局发出通告,联合查禁这些含有宣扬暴力恐怖、宗教极端、民族分裂等内容的暴力恐怖音视频。据大陆官方媒体报道,《通告》发布后六周内,打击处理了200余名传播宣传暴力和恐怖主义录像的人。

   “以前种下的种子,现在开始结果子了”

    跟据尼加提对一些年轻被告的观察,受极端思想影响的这些人,行事会变得异常残忍。2010年南疆曾发生一起案件。几个人想要抢钱,计划杀一个名叫艾买提的校长,敲门后发现家里没人。在回去的路上,有个人想起来他的邻居也是校长,就说,“艾买提不在家,可那边是赛买提的家,赛买提也是个校长,我们杀了他,抢他的钱吧。”然后,他们来到赛买提家,杀了他全家9口人,抢了12块钱。后来在看守所,这个人对律师和法官说,“如果有机会,我也要杀掉你们,这样我就可以上天堂”。

    在南疆,一些原本淳朴的农村青年受“圣战”视频影响,开始崇尚自杀式的暴力,愿意为宗教“抛头颅洒热血”(即殉教),视塔利班战士为英雄,在穿着打扮上也着意模仿他们,表现出一种“伊斯兰式的叛逆”。前几年,喀什曾有人专门到邮局去给塔利班寄钱。

    因为在网上与这些人辩论,尼加提好几次受到威胁,现在他已经不敢发布维吾尔文帖子了。

    尼加提坚持认为,这些人只能用“犯罪分子”四个字来标识,“他们没有任何信仰,也没有什么民族主义思想”。他接触到的这些年轻被告,不认可任何民族,包括维吾尔族。这些人认为,世界上只有两个群体--穆斯林(教徒)和卡菲尔(异教徒)。他们也不认可现代意义上的任何政权,只认可“哈里发”国家。他们的旗帜也与“东突”的不同,是黑色的星月旗帜。

    最简单的例子,尼加提说,这些人不认可任何境外谋求独立的“世维会”(世界维吾尔代表大会)一类的组织,更不认可热比娅。他们认为,未来会跟热比娅打仗,并已明确声明,与“世维会”根本不是一类人。

   “以前种下的种子,现在开始结果子了。”尼加提感觉焦急又无奈。他已经发现,在最近新疆发生的暴力恐怖案件中,大多数受害人都是维吾尔族人:去年的“4·23”巴楚事件、“6·26”鄯善事件,还有之前没有公开报道的很多案子。据尼加提观察,参与这些暴力恐怖事件的人,一般都有宗教背景,目的是“解放”全世界,在全球建立政教合一的“哈里发”国家。

   “但还没有到成熟时期”,尼加提说,“如果发展到有选择性、针对性的谋杀就更可怕了”。他觉得,政府必须强化宣传教育,“我指的不是老一套让人厌烦的官话、套话,而是要以实际案例教育一大批没有文化的年轻人”。

    官方提供的数据,也印证了尼加提的观察。据大陆官方媒体报道,自2009年以来,新疆每年打掉的危安现行组织团伙案均在百起以上,呈现高位徘徊态势,其中2012年新疆发生暴恐案件190余起,比上年大幅增加。其中,尤以“独狼式活动”的个体或小群体暴恐活动的增加最为明显,且参与人员基本都是“80后”、“90后”,初中以下文化程度占到95%左右。

    政府显然已经意识到问题所在,并着力与极端势力争取民众,以“彻底铲除宗教极端思想滋生的土壤”。在张春贤赴疆主政后,基础教育被列为一项重要民生工程。2013年,新疆教育总投入高达527亿余元。到去年秋天,在南疆和田、喀什、阿克苏三个地州,义务教育已经覆盖至高中阶段。在新近下派南疆住村走访民情的11095个工作组中,除了致力于支持当地发展“短平快”项目增进就业的机关干部,还有负责宗教教育人士的身影。

    与内地省份不同,在部署这项活动时,张春贤特别强调,“惠民生与教育群众两者不可偏废”,使“教育群众”成为新疆党员干部在接受群众路线教育中的特殊任务。与此同时,官方的舆论引导,一改过去避免直接公开引用“宗教极端势力大肆歪曲篡改宗教教义,编造各种打着宗教旗号的异端邪说”,公开列举了这些“异端邪说”,并在《新疆日报》头版予以批驳,大力推行“去极端化”。

    不过,短期内想要改变这种恶性循环也许很难。《凤凰周刊》记者去年到访南疆一个乡镇时,看到一所小学的校长刚刚被学生家长打伤,原因是他到学生家里劝那家的孩子上学。家长觉得学校发的毕业证“不清真”,还说和田这个地方上学也没什么用,不如去念《古兰经》。这名维吾尔族校长的脸上、脖子上都是抓痕,耳朵也被撕裂开了一个大口子。这个乡镇一共有33个村子,全镇有30所学校、111座清真寺。

    被视频侵蚀的校园

    在来自阿克苏的青年教师塔伊尔(化名)看来,律师尼加提可能还是低估了这些音像视频的影响力。塔伊尔目前在乌鲁木齐一所大学任教。

    事实上,不仅南疆这些文化水平较低的年轻人,一些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公务人员也会被打动。2013年6月,新疆温宿县一名乡干事就因传播鼓吹“圣战”文件获刑6年。公安机关查明,他通过非法网站浏览、下载这些视频文件及电子书,并多次将下载的内容上传到网上,有意供他人浏览、下载。

    塔伊尔的弟弟、在南疆一所医院工作的维吾尔族青年吐尼亚孜(化名)也经历了这样的过程。20岁出头的吐尼亚孜医学院毕业后返回家乡,在市里一所医院的药房上班。有一天,来了一个病人,给他看了一些音像视频资料,他好像忽然之间就开窍了,性情大变。不但留起了大胡子,还辞掉了在医院的工作,开始潜心研究宗教问题。最夸张的是,他不再吃奶奶做的饭,因为奶奶没有一天做5次乃麻孜(礼拜),根据他所理解的宗教教义,这样的人做的饭“不清真”。

    爷爷葬礼的时候,家里请了当地一位很有声望的大阿訇,但他认为这种“红本阿訇”(被认为亲政府的宗教人士)根本不懂程序。葬礼他也拒绝参加,还跟家人说这是《古兰经》的规定。塔伊尔看不过去,就质问他:“《古兰经》哪一页写着这一条,你给我找出来,我直接吃掉。”他就说,维语的版本里没有,他看的是原版《古兰经》,阿拉伯语的。塔伊尔对他说,“你那些朋友,有谁懂阿拉伯语,把他叫过来”。其实,他的那些朋友都不懂阿拉伯语,这些人是在讲经的时候,给他们灌输了自己的思想。那些平时和他称兄道弟的人,年龄比他父亲还要大。

    “现在极端主义渗透太厉害了,而且高端,因为有网络,还有各种各样的社交平台”。塔伊尔说,他最近感到压力特别大,也不被理解,“我想辞职,不想干了。”他在工作上的压力,主要来自于对学生的宗教教育等敏感问题。他们学校刚刚出了一件事情,一名老师同学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被发现在外私自开办讲经班。

    这个学生是2010年入校的。开学前半个月,在提前返校的火车上,被列车长发现了异样。他带了一个大包,里面装满了音像视频光盘,内容都是宣扬极端主义和“圣战”思想的。

    回到学校,老师就跟他谈心。老师比他大不了几岁,也是维吾尔族。老师告诉他,在学校期间,只要表现好,因上述事件获得的处分可以想办法给他去掉。学生淡定的说,“老师,我不会为难你的。”

    在校期间,这个学生表现上进,成绩优秀,大家都很喜欢他。老师带领大家去支农,拾棉花,他一个人就完成了3个人的任务量。看到他表现这么好,老师就去找学校领导谈,想把他的处分取消掉。

    没想到2013年5月份,这个学生突然被发现在外面租了房子,偷偷开办讲经班。老师放在他身边的4个“眼线”,也全部被他收买,反过来帮他对付老师,其中包括老师最信任的班长。为了骗过宿舍管理员的盘查、自由出入,他私刻了老师的所有印章。一些宣扬极端主义思想的材料,就藏在平时老师经常来检查的宿舍里。讲经班设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出租屋里,与他们联合办讲经班的人,则是2013年巴楚“4·23”暴力恐怖事件中一个暴徒的亲弟弟。

    令塔伊尔感到担忧的是,现在学校里面出事的,几乎都是老师同学眼中的“好学生”。他们有着几乎共同的特征:外表出众,学习成绩优秀,颇具影响力和感召力。他说,年轻人都会有梦想,对于维吾尔青年而言,实现民族梦和宗教梦,成为一个有志之士,是绝大多数人的理想,但循规蹈矩地生活,永远得不到这些。“他们觉得,成为‘那样的人’,甚至牺牲掉,是一种很光荣的事情。”

    活跃在维吾尔语社交平台上的,就有一位来自和田的新派诗人。他上传了一张自己的自拍照,并念了一首诗,赢得女孩子们的热烈追捧。这张照片明显经过修图软件的修饰,不过,他的装扮和人们传统印象中的诗人不同,还留着浓密的大胡子。

    塔伊尔觉得,极端主义思想在校园里蔓延,改变的不仅只是个人的社会性,还有整个地域的文化与宗教气息。“一个女孩,大学毕业后两年嫁不出去,就会有人说她的闲话。但只要包上头巾,马上就有人娶。现在新疆的女大学生,第一年戴着头巾来,第二年全去掉了,第三年头发全变了,第四年全部包上了。”

    而外界的不了解,以及一些媒体的选择性渲染,给他的工作增加了不少阻力。他曾经去中央民族大学旁听,但很多老师说的,和他生活在新疆的现实完全脱节。他说,很多人根本就不知道现在新疆的真实情况和严峻形势。

    但新疆现在这种管理方式,完全在高校禁绝所有的宗教活动,塔伊尔也觉得“不太现实”。他主张多与学生沟通,不要什么工作都眉毛胡子一把抓,要给他们解释清楚什么是宗教、什么是习俗。你的习俗我会尊重,但这里是学校,不能有太多宗教的东西。

    “有时候我们老师也会很困惑,就像头巾,到底算是宗教行为还是风俗习惯?到了学校,你跟学生说是宗教,她能不能接受?诸如此类这些连我们老师都无法说服自己的问题,又怎么去教育学生?”

    “年轻人叛逆心理重,你越不让他干什么他越要干什么。就像是沙,捏紧了他也流,放松了他也流,不如放开手”。他认为,很多问题归根结底还是方式、方法问题,比如,让清真寺里的阿訇做些正规的宗教宣传,也许比老师说得还管用。

    极端思想分裂维吾尔族社会

    从维语网站辞职后,艾力亚开始创办自己的企业。如今,他更为焦虑的是,这些宣扬极端主义以及“圣战”思想的视频在网络的传播,已经造成维吾尔族内部的矛盾,以及维吾尔人之间的互相歧视和仇视。“现在维吾尔人特别矛盾,民族、宗教、习俗,很多人自己也搞不清楚。即使没有其他人,维吾尔人自己也会打起来吧”。

    2013年巴楚“4·23”暴力恐怖事件发生后那段时间,他第一次发现维吾尔人内部之间的矛盾已经相当尖锐。对于被残忍割喉的3名维吾尔族社区女干部,一些人非但没有同情,反而在网络上公然大骂,“这几个女人,死了以后也上不了天堂,她们一定会下火狱。她们是民族解放的阻碍者。”而纵火将人活活烧死的暴徒,却被一些年轻人视为勇于“反抗压迫”的“英雄”。

    除了在政府供职的维吾尔族,凡进入官方视野或得到赞许的维吾尔人,也会被本民族的人排斥。艾力亚觉得,这是把对政府和社会的不满,都转移到了这些人身上。

    最典型的就是著名“草根”慈善家阿里木。2013年4月,阿里木曾参加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尉犁县举办的烧烤节,为四川地震灾区筹款,但在维语社交平台上,没人认为他在做好事,反而都是冷嘲热讽,“阿里木,听说你挣上钱了,没有找到老婆,兄弟给你介绍一个”。还有人说,“你这么多钱,给兄弟分点儿吧”。再往后,就有人开始编造谣言,而谣言的离谱程度令人瞠目:阿里木的几个维吾尔族哥哥,竟然都被说成是“汉族人”,还说阿里木能出名,全靠这几个亲哥哥花钱运作。最后,事件在一群人的辱骂声中暂时告一段落。

    “他真的是一个好人,靠卖羊肉串资助了很多孩子,偶尔被媒体发现成了典型,现在却变成了这样。反过来想,我们的民族,连这样一个好人都无法接受,太可怕了。”艾力亚说。

    除了宗教色彩浓厚的内容,一些渲染民族主义的东西也会经常出现在社交平台上。曾经有一张图片在维吾尔族年轻人中被广泛传播,是一棵用土耳其语标注的“民族树”。整张图上画着一棵大树,树上的枝丫代表各个民族。粗大的树干位于正中央,代表土耳其的突厥人,然后是维吾尔、哈萨克以及塔吉克等等。这张图其实是想说明,整个亚洲大陆的民族,绝大多数都是由匈奴而来。值得注意的是,汉族被处理成了一个最为细小的分支。

    除了在网络上争论、辱骂,在现实中这些人也开始影响其他人的生活。在一个维语论坛上,来自和田的一名极端人士声称,他要在五年之内,将乌鲁木齐的女人全部从头到脚包起来(即穿黑罩袍、蒙面)。一个女孩发了一张穿着紧身裤的照片,竟然有人跟帖说,最讨厌穿这种裤子的女人,我看到就想把她们拉到黑暗的角落干死。塔伊尔觉得很不可思议,这到底是一个伊斯兰教徒的心态,还是一个强奸犯的心态?

    在乌鲁木齐,这些人被称作“果络子(音)”。这是一个新词,维吾尔语音译,俄语里是“玉米棒子”的意思,类似汉语“土包子”。就是明明各方面都很落后,但自己还认为自己很先进、很新潮。

    在搭乘出租车时,乌鲁木齐一个维吾尔族女孩差点遇险。“跑黑车”的是一个维吾尔族青年,看到这个女孩穿了一件短袖T恤衫,开车以后就开始打电话,说有一个人不遵守宗教教义需要教训,让对方再叫上几个人,并约定了集合地点。刚巧这个女孩能听懂他说的维语,觉得情况反常,马上要求下车。在付钱的时候,这个“黑车”司机对她说,“这次先饶了你,下次记得把该穿的衣服穿上”。

    “都塔尔与舞蹈,真主与先者”,这是维吾尔族的一句谚语。“都塔尔”是一种乐器,意思是一边弹琴跳舞,一边念经做礼拜。这表现的是维吾尔人对生活的一种态度,但这是违背伊斯兰教的,不过一直以来每个维吾尔人都是这么生活的。

    说起这句谚语的时候,律师尼加提觉得自己更加孤独。“有些人对于宗教过于执著,不够包容,这样下去,维吾尔族看待事物的态度还有眼界肯定受影响”。在南疆县城,他没有太多的朋友,与当地的知识分子也少有来往。周围跟他一样受过高等教育的人很多,但现在变得越来越保守。

    尼加提的一个朋友在上海开餐厅。去年尼加提到上海出差期间,这个朋友接待了他们。令尼加提郁闷的是,虽然连续两天,这个人都跟他们坐在同一个餐桌旁,但一口饭也没有吃。尼加提他们分析,觉得自己可能已经被当成了“卡菲尔”(异教徒)。“以前这个人不是这样,宗教不是他生命中最最重要的东西,他还跟我一起去汉餐厅吃过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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