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上午,福州中院庭审现场直播屏幕截图。前排左为陈夏影,右为黄兴
1996年4月,福建省福清市发生一起绑架杀人案,黄兴、林立峰、陈夏影三青年被认定为嫌疑人。因“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福建高院曾两次发回重审。2006年,福建高院第三次作出终审裁定,维持福州中院判决:黄兴、林立峰判处死缓,陈夏影无期徒刑。
法院判决后,三被告人及家属多年申诉。林立峰于2008年在狱中病逝,黄兴、陈夏影则至今仍在申诉。今年2月,福建高院发出该案再审决定书。
今天上午9时,福建省高级人民法院在福州中院公开开庭审理原审被告人黄兴、林立峰、陈夏影绑架再审一案。
上午庭审中,出庭的被告人黄兴、陈夏影都表示,之前的有罪供述都是在刑讯逼供下作出的。
上午动态 陈夏影母亲:总算盼到这一天
上午8时30分,离开庭还有半个小时时间,福州中院门口就聚集了不少关注此案的群众。
一位自称家住附近的中年男士向法晚记者说,他很早之前就听说过陈夏影案,几天前在微博上了解到该案将在福州中院开庭的消息,就决定要参与旁听。“19年前的案件再审,如果能见证该案的宣判,肯定会很有意义!”
但他的诉求并没得到满足,被安保人员拒在中院门口。安保人员表示,只有获得旁听证的人员才能被准许参与庭审。
约8时45分,陈夏影父母到了中院门口。面对记者的提问,母亲情绪激动:“儿子被关19年,我也盼了19年,总算等到这一天了!感谢大家,一路走过来这么支持我家人,我们才没有放弃,才能坚持到今天。”
福州中院内部明显加强了安保,一楼四处都有法警走动,主要路口都有人站岗。由于庭审旁听席位有限,媒体记者都被安排在视频旁听区旁听。
庭审现场 陈夏影、黄兴均称自己遭逼供
上午9时,庭审准时开始。审判长介绍,上周五召开的庭前会议上,与控辩双方达成了只针对绑架罪讨论、当事人无需回避庭审、无新证据、不需要证人出庭、非法证据必须排除等5点程序共识。
被关押19年的黄兴、陈夏影两人均出现在被告席上,黄兴壮实高大的身躯和相对矮小的陈夏影对比鲜明。被关时满头黑发的陈夏影已经严重秃顶,面容憔悴。
面对检方的询问,黄兴和陈夏影均承认曾经有过短暂的吸毒史,陈夏影说自己也有过与人打架等违法行为,但是对于绑架杀人案他们坚称从未参与过。
黄兴说,福清绑架杀人案案发时,他和陈夏影两人正在深圳市宝安区,根本没有犯罪时间,房东和附近居住的很多人都可以证实。陈夏影的表述和黄兴相差无几。
黄兴说,1996年5月份他从深圳回到福州,6月2日就被公安拘留,接着进行5天的拷打逼问,还逼着他画他们画好的“作案线路图”。中间逼问拷打的过程让他数次大小便失禁,实在受不了严刑毒打的他,最后被迫做了有罪供述。
陈夏影同样称自己经历了酷刑才做有罪供述。在数次庭审法庭上,他们都推翻供述喊冤。
截至记者发稿,庭审仍在继续。
事件回述 19年前的福清绑架杀人案
来自福清公安的材料显示,1996年4月27日早上,福建福清市融城镇的唐国良上夜班后回家,发现13岁的儿子唐明失踪,家中桌上放着勒索信:“拿7万元到立交桥赎人”。当晚,唐明的母亲吴章钦及其堂叔吴祖霖跟着警察,拿钱到立交桥等候,绑匪没有出现。
第二天早上,在唐家的窗台外发现第二张勒索纸条,要求晚上12点到自来水厂门口交赎金,他们也去了,但绑匪还是没有出现。
5月20日,在福清市融城小学附近发现了一具少年的尸体。经鉴定,颅像重合,证明死者就是唐明。
该案在发现死者后13天内迅速侦破。6月5日,福清市公安局张贴布告,宣布案件告破,作案人是黄兴(时年21岁)、林立峰(时年19岁)、陈夏影(时年17岁)。
2008年3月2日,在警方宣布破案21个月后,福州市检察院向福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公诉,指控三被告构成绑架罪以及非法拘禁罪。11月6日,福州中院作出一审判决,认定被告人黄兴、林立峰、陈夏影的行为已构成绑架罪,判处黄兴、林立峰死刑、缓期二年执行;判处陈夏影无期徒刑。
福州中院判决书称,经审理查明,被告人黄兴、林立峰、陈夏影因经济拮据于1996年4月24日在陈夏影家中策划绑架唐明向其父母勒索钱款。26日晚8时许,三人来到唐明家,用透明粘胶带封住唐明的嘴,手脚用尼龙绳绑住后再用线毯包住其身体,未搜到钱物后将要求唐明父母到指定地点送7万元人民币的勒索信留在桌上,后将唐明抬上柳州车后运到陈夏影家中。
判决书称,第二日晚8时许,林立峰、陈夏影到勒索信中约定的融城立交桥处取款,因怀疑有公安人员在唐明母亲吴章钦周围而不敢上前取款,返回后三被告人又拟一封勒索信,由被告人林立峰找人代抄后放在唐明家的窗台上,威胁其父母要将钱送到自来水厂门口。28日晚,三名被告人到自来水厂门口取款未见到送款人,返回后恐罪行败露,即共同抓住唐明,扼住喉部致其死亡。
案情曲折 审理历经10年 两度发回重审
公安13天时间侦破的这起案件审理过程却经历了10年。
一审判决后,三被告人均上诉。1999年9月2日,福建高院作出裁定,撤销福州中院的判决,发回重审,理由是:“原审认定黄兴、林立峰、陈夏影三人犯绑架罪,只有三人在侦查期间的供述及部分间接证据证实,而间接证据之间又无法形成锁链,且勒索字条的来源未予查清,作案工具均未提取,被害人及陈夏影家中也未提取到三人的指纹、脚印,直接证据缺乏。”
2000年4月11日,福州中院作出重审一审判决书,加重判处黄兴、林立峰死刑,陈夏影为无期徒刑。三人再次上诉。
2001年7月9日,福建高院作出第二次裁定,撤销福州中院的第二次判决,发回重审。2002年8月22日,福州中院第三次作出判决,改判黄兴、林立峰死缓,陈夏影仍为无期徒刑。
2006年11月25日,福建高院作出终审裁定:驳回上诉,维持原判。此时距福清公安局宣布破案已有十年。值得注意的是,这份最后的裁定书,三次提到三被告人所犯绑架罪“基本事实清楚,基本证据确凿”。
三个家庭 等待19年再现希望
陈夏影案自案发至今已19年。一起绑架杀人案涉3名被告人,这3个家庭遭遇了怎样的变化?该案又基于什么原因获得再审?开庭前,《法制晚报》记者分别探访陈夏影、黄兴、林立峰三家人。
林立峰家人 儿子死后 母亲抱着骨灰入睡
“旧历(农历)12月17日。”庄华英还清楚记得儿子林立峰病逝的日期,这个时间被她写在林立峰照片相框背后。林立峰照片挂在家里的客房墙上,并排挂着的是他爷爷和奶奶的遗照。
在福清这个著名侨乡,出国谋生、创业一直是当地人最热衷的选择之一。1996年6月,庄华英正在日本一家餐馆打工,收入不错。丈夫则在国内做点生意,家庭还算殷实。
听到家人告知林立峰涉绑架杀人案被警方羁押的消息后,庄华英第一反应就是“不会吧!”在她眼里,儿子林立峰是个特别胆小怕事的人。平时家里杀只鸭子,他都不敢看,会晕血。
儿子出事后,庄华英像“丢了魂似的”。“有时在餐厅看到一家三口人来吃饭,就会想起还被关在监狱的儿子,然后眼泪止不住流。”
庄华英没有第一时间回国参与到儿子案件的申诉过程,因为文化程度低,她把申诉工作寄托于林立峰父亲。直到2006年,时隔十余年庄华英才再一次见到林立峰。那时的他站在被告席位置,当天法院判林立峰死缓。2008年1月24日,林立峰在狱中因患直肠癌病逝。
在福清家里,庄华英给记者看了相册中林立峰、陈夏影、黄兴三人的照片。“三个人是非常好的朋友,所以家里也有夏影和黄兴的照片,但想不到因为绑架案将三人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
庄华英说,林立峰死前曾和她说,“妈妈,你信不信我没有做这个事情?”林立峰死后的一段时间里,庄华英都抱着儿子的骨灰入睡。现在的她心态已经有所好转,每天在基督教堂帮忙,给“兄弟姐妹”们做点事情,“让自己忙起来不再想儿子”。
“我每天都在祈祷,希望这个案子有转机,总算盼到了。虽然儿子已经走了,但是案件再审的意义仍旧重大。”庄华英说。
10日上午,陈焕辉还在医院打点滴,下午就又急匆匆来到福州市区,接待为其义务辩护的律师团队、接受来自全国各地媒体记者的采访。“这几天太兴奋,晚上睡不着,每天都想着再审开庭的事情,一不注意身体,就感冒了。”
陈夏影家人 坚持19年无罪申诉 拒绝减刑
今年62岁的陈焕辉是陈夏影的父亲。陈焕辉年轻时当过6年兵,从部队转业后就在福清市民政局做文职工作。陈夏影入狱后,陈焕辉便辞去民政局工作,走上为儿子申诉的路。想不到,一路申诉了19年。
黄兴父亲早年就病亡,母亲身体病弱,两弟弟文化程度低还得赚钱养家。林立峰父母早期也去各级机关申诉,但他去世后,家里人很失望,一度认为“申诉失去了意义”。3家人中,只有陈夏影家人坚持19年不断申诉,所以不少媒体将福清绑架杀人案称为“陈夏影案”。
陈焕辉称,他感到所有的担子都在自己身上,“一审二审、上诉申诉,我基本上也懂些法律和程序。”他坚持认为儿子是无罪,陈夏影在监狱中曾有多次减刑机会,均被他拒绝,“签了减刑单子就是认罪”。
身心俱疲的申诉过程让陈焕辉的身体变得越来越虚弱,他开始意识到“身体才是本钱”,只有保证好的身体,申诉才能持续下去。2011年开始,陈焕辉开始每天5点半起床,穿上衣服下楼跑步。
申诉同时,陈焕辉一家还得保证经济来源。妻子杨雪云在当地的福清市钢铁厂上班;陈焕辉到当地一福利院照顾老人,每个月能拿到1000元的工资。在福利院,他“目送”走了三位老人,还没能等到儿子归来。
得知陈夏影案子再审的消息,养老院中好几位老人给陈焕辉发来消息、打来电话,安慰他这么多年的努力终于有了重大进展。
“这是最有机会的一次了!”陈焕辉说,再审要归功于司法环境不断改善,希望能得到一个好结果。
黄兴家人
昨天,黄兴的三弟黄庆从北京回到福州,作为这个家庭的唯一代表旁听庭审。家中64岁的母亲王金梅想来参加庭审,但她身体不好情绪容易激动,被黄庆拦住了。黄兴的二弟黄立在俄罗斯做生意,来不及赶过来旁听。
黄兴15岁时,父亲因患癌症去世,此后家里的经济重担就压在黄兴肩上。“长兄为父”,回忆起大哥,黄庆说,“父亲走后,大哥是家里的顶梁柱”,对母亲和两个弟弟照顾有加。为了多赚点钱,黄兴在市场里做各种小生意。
黄兴被抓后,完全没有了经济来源的黄家陷入危机,黄立和黄庆相继辍学打工。
年纪小、没文化,还得照顾母亲,黄庆兄弟俩只能把申诉的希望寄托在陈焕辉身上。陈焕辉申诉过程的费用,由黄家分担一部分。
而王金梅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整日以泪洗面。直到现在,黄庆说,哥哥黄兴的名字依旧是家里的一个雷区,“不能提,一提妈妈就会哭,特别是每次过年就是一个坎儿。”
今年年初案子再审的消息让他们一家人看到曙光,好多亲戚朋友都打来电话询问案情进展。黄庆一一回复说,“快了,大家再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