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儿子田兵，得从田家所在的宜宾高县县城坐公交车到珙县巡场，然后再转车进山，要近一个小时，而且还要办手续，他早把时间算得很精确：“晚了看不成。”9岁的孙子坐在床上，默默看着爷爷奶奶的所有动作———祖孙三代相依为命，尽管年龄悬殊，但都承受着相同的、令人窒息的耻辱压力。这种耻辱，正是老人的儿子、孩子的父亲带来的：田兵是7年有期徒刑的在押犯人，入狱罪名是“强奸”，已坐牢3年。
就是这起看似普通的“强奸案”：法院采信了警方提供、检方认证了的19项证据，判定田兵强奸罪名成立；而家属却称证据漏洞百出，反过来锁定了办案人员。而两方交手中争议最大的就是被认为是警方抓人、检方批捕的第13号证据……
1 两级判决
19项证据认定田兵强奸
田兵，原高县自来水公司工人，1971年出生。2004年10月25日，高县法院《刑事判决书》，判决田兵犯强奸罪，入狱七年，刑期自当年3月13日起至2011年3月12日止。
高县法院的判决，依据的是本案公诉机关即高县检察院“当庭提交并经质证、认证的”证据共19项。其中包括：公安机关的报案记载、被害人的陈述、证人李小龙等四人的证言、被害人及被告人血型、公安机关从被害人内裤上检出精斑等。这些证据认定：2004年3月10日晚，有人将不满14岁的赵某某约出来宵夜，后田兵将赵带至一出租屋，“以奸淫为目的”，与不满14岁的赵某某发生了性行为，按《刑法》规定以强奸论。
田兵不服判决，向宜宾市中院提起上诉。后者于当年12月15日作出《刑事裁定书》：“一审判决认定事实及适用法律准确，量刑适当，审判程序合法。”于是维持原判。第二天，田兵被从之前羁押的高县公安局看守所提出来，关进了珙县巡场的那所监狱。
2 悬疑重重
悬疑一血型之谜
田兵于2004年3月11日被高县公安局刑警大队民警李卫东、李强从单位抓走，同月13日被刑拘、第二天被逮捕，同年12月16日进了监狱———在这个长达9个多月的时间里，田国云没去看过儿子一眼，因为当过兵的他觉得非常羞耻。
这种刻骨的憎恶、羞愧，在他2004年12月看到宜宾中院的《裁定书》后，变成了怀疑。《裁定书》第五页的“13号证据”证明：“赵某某内裤上检出B型物质，床单上检出B型人血。”而田国云想起，儿子以前献过血，好像是O型血。于是四处翻箱倒柜，终于找到了那本《无偿献血证》：田兵果然是O型血。
请教有关人员后田国云得知，“第13号证据”是警方抓人、检方批捕和公诉的铁证。田国云纳闷了：联系到第3号证据“赵某某的证人证言”，她向警方陈述，除田兵外，她没有和其他任何一个男人发生过性关系。田兵血型为O型，而赵某某内裤上检出的是B型，警方为何还将其作为关键证据提交？两级法院为何又都以此认定了田兵的强奸事实？
悬疑二抓人与报案之谜
“你看这个，办案人员可能有特异功能，未卜先知，因为他们在没接到报案时就抓人。”田国云指着卷宗说：“田兵是上午8点半左右被抓走并审讯的；当日17时42分，赵某某被警方带去作了笔录。而庆符镇派出所副所长肖世雄亲笔签字做的报案记录是：当晚6时，一个叫何夕中的才在电话中报案。这三个时间显示，警察在未接报案的情况下，事先抓人、事先关押、事先审讯，这是违法的。”
这就是本案的第二个悬念：警方为什么会提前10个小时抓人？
悬疑三签名笔迹之谜
本案证据多为书面证据，所以都与签名笔迹有关。第1号证据是报案记录，只有肖世雄的签名笔迹；第3号证据，是肖世雄与民警苏玉琴询问赵某某的“询问记录”：肖询问、苏记录。仔细一看，在“询问记录”前面的“询问人：肖世雄”里，“肖世雄”三个字的笔迹与第1号证据的笔迹有些相像，但与“询问记录”后面的“询问人：肖世雄”，则完全不一样。
第10号证据，是证人李小龙的证言，证明当年的3月10日晚，田兵带赵某某到出租房住宿。这份“询问笔录”显示：询问人是高县刑警大队大队长吴国辉、记录人是肖世雄。而“肖世雄”的笔迹与本案其他证据中的笔迹再次完全不同；而“吴国辉”、“李小龙”前后分别的两次签名，其笔迹也都有天壤之别。
田国云问道：怎么才能证明这些证据是合法且真实的？
悬疑四手印之谜
本案中的证据，不管是被害人、嫌疑人，还是证人竟然都没有依法在上面按一个手印！第3号证据，是被害人赵某某的陈述。整整6页中，至少有21处很明显的涂改、增加或删除，按程序，这21处应有赵某某的手印，遗憾的是都没有；而且两个“赵某某”签名处，也没有她的手印。而证人李小龙的4页证言也全部没有手印。
悬疑五目击者之谜
田国云说，第10号证据证明，案发当晚，证人李小龙和田兵、赵某某一起居住在高县中学教师宿舍底楼一个两室两厅的出租房里。该份证据有以下对话：“（吴国辉）问：‘2004年3月10日晚上田兵和赵某某睡在田兵的寝室内，你听见什么没有？’（李小龙）答：‘由于当天晚上看电视，没注意他们。他们开头摆龙门阵，摆了一会就没有听见摆了。其他我也没有注意到。’”田国云说，李小龙是现场最直接的证人，也没目睹强奸案的发生。
3 深度调查
带着如此多的悬念，我们在高县进行采访，试图与当年的办案人员进行面对面核实。
记者调查之一
记者采访一次又一次被拒在寻找上述人员的过程中，我们得到高县县委一部门的大力支持，结果是：被害人赵某某不知去向；田兵因是在押犯，监狱狱政科坚持媒体不能见他；李小龙没找到。
而高县警方办案人员中，李卫东“在云南昭通办案”；李强已升任沙河镇派出所所长，当天“在开会”；肖世雄、吴国辉也未能见到。虽然记者一次又一次向对方说明，“只是核实，同时也给你一个话语权”，但都被拒绝。
3月30日，我们拨通了他们的手机。李强说：当时他们是接到受害人的报案，于是去抓了田兵。当被问到从“证据”上显示，他们是在接到报案的10小时前抓的人时，李强表示：这是几年前的案子了，记不清楚了。李卫东则在电话中说，“咋可能嘛？我们都是通过派出所反映的情况才去抓的人。”现任高县公安局刑警大队大队长的吴国辉被问到“为什么笔录上签名字迹都不一样”时，他说，这个案子已经是法院判定的案子，有什么情况去法院了解。我们还没来得及问其他问题，电话就挂断了。
记者调查之二
检验人：13号证据无法定罪
一位熟知本案的专业司法人员说：“本案有两个事实是任何人都改变不了的，而这两个事实都包括在‘第13号证据’之内。”
致命证据还是“第13号证据”。证明“2号检材（即赵某某内裤）上检出‘B’型人精斑，3号检材（即床单）上检出‘B’型人血”的，是宜宾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技术室，并盖有“检验人陈晓梅”私章。两个月后的同年6月13日，该支队技术室又出具了一份补充说明：“因为强奸案检材的精斑均为混合型，故赵某某内裤上的混合精斑只能显示‘B’型物质。”
这份补充说明是什么意思？3月23日下午4：09，我们来到该支队技术室，刚好找到陈晓梅本人，陈告诉记者：“精斑均为混合型就是说，（检材上的精斑）有男、女双方的；男的强点、（分泌物）就可能多点；女的强点，就可能女的（分泌物）多点。”“这个结论，不能证明就是强奸，也不能证明没有强奸。真要断定（是否强奸），必须要做DNA鉴定。但我们宜宾（警方）没有这种设备，去成都做一次DNA鉴定要五千块钱。不过，我们很快就会有了。”
记者调查之三
宜宾中院：如有错可以申诉
记者随即试图采访本案审案人员，遗憾的是，当时高县的一审法官薛国辉和他的两个同事都因故未能见到。
3月23日下午4：32，我们找到了宜宾中院负责外宣的部门———政治处研究室，见到该室主任助理赵良剑。得知我们想找本案的三名审判法官钟权、张建、李平，赵良剑有些为难：“都过这么久了，可能他们都忘记了。”见我们依然坚持，他就去隔壁办公室，叫那位姓郑的法官联系。不久，郑法官回话：“三个承办法官说现在很忙，而且是二审案子，认定事实都在判决书上；如果有错，可以申诉。” 权威说法
专家：判定强奸得靠DNA
3月30日上午，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公安痕检专家接受我们采访时说，当事人在书证材料上按手印，是办案的必需程序；“要判定强奸罪名是否成立，必须、也只能依靠DNA。只凭精液的血型化验就断定是否强奸，肯定是不准确的。”
同日上午10时，我们带着本案的“第13号证据”，专程请教了省公安厅刑侦总队物证鉴定中心副主任医师廖进。廖说，赵某某内裤上的混合精斑，混合有田兵的精斑和赵某某的分泌物，用常规的检验方法，当然只能显示一种物质，田兵的有可能看不到。但肯定不能仅仅以这个结论就来断定田兵实施了强奸。要断定强奸，必须进行DNA检验。
四川合胜律师事务所律师周乐平说，生效的判决虽已执行近3年，但本案有诸多疑点，依照我国刑事诉讼法规定，可以提出申诉要求重审。
最新进展
田父：“我看到了希望”
田国云说，儿子每次见面时都说自己很冤，“有苦说不出来，一说起当时的审讯情景，他就哭，就流泪。”田国云说，每次去看儿子，他都要给儿子讲：冤案昭雪之后，该怎样重新面对一切。
目前，田国云已向省高院立案庭提起了申诉，“是5号法官接待的我，他姓文。5号法官说，省高院将组织专家对田兵的血型进行鉴定，真的错了就该放人。就这一点，我看到了希望！”记者随后拨通了5号法官的电话，他告诉我们：已经就此向省高院法医室征求意见，“等法医结论出来了，就按程序走。”
记者手记
一柄双刃剑在等待
很多当事人没能当面，尤其本案的公检法具体办案人员，这让记者非常遗憾，因为书证中留下了那么多等待解答的悬念。但我们相信，法律是公正的，一切的一切，总有大白于天下之时。为此，我们需要等待，不管谁会为等待付出代价，但等待，某些特殊情况下也是必需的。
调查“田兵案”，我们坚持这样的观点：如果真的犯了强奸罪，田兵坐牢7年是罪有应得；但如果田兵是无辜者，那么，即使只坐牢1天，也得还他个公道！因为共和国的法律，是威严、神圣，不容些许亵渎的！
当然，办案人员为什么会在办案过程中留下这么多漏洞？这是目前最值得大家反思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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